“仙人莫非意要欺君么?”
空空道人被扣上欺君大罪的名头,沉稳如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长公主见状,立即帮腔道:“三弟所言有理,父皇贵为天子,想向上天了解什么,自然如同家常叙话一般,坦诚相告便是,不知仙人有何顾虑,竟要欺君瞒上?”
皇帝面上沉吟,犹疑不定的目光扫过沉静的江风之和慨然的长公主,停在空空道人身上,似是等着他的回话。
空空道人微怔之后,捧着拂尘对皇帝行礼,依然是那副不可说的姿态,摇了摇头:“陛下,老道绝无欺君之意,只是这世间之事皆依自然法则,时机未到,莫可强求。”
“长姐,三弟,”始终作壁上观的静王见此情状,面容温和地笑唤二人,起身调和道,“请容栖真为投缘的仙人道友说一句话。栖真长居于道观之中,自知修行道法最需耐性,讲究不怨不念,不急不躁,况且仙人方才所授的长生之道,讲究的亦是顺其自然的妙礼,若是苦苦相逼,岂不是倒行逆施,违背了自然之法?”
尽管静王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但江风之的神色并无多大波动,因为他的目的本就不在于辩个输赢高下,只将恭谨信赖的目光投向端坐主位的皇帝,坚声道:“儿臣之心,父皇最是知晓,一切全凭父皇定夺。”
天子长凝着江风之赤诚明净的目光,将手掌按在龙椅之上,紧握了片刻,已杂点点银白的双眉拧了起来,很是沉重地喟叹一声,双目微垂,苍老的声音在殿中显出一丝隐隐的疲惫:“对于关系重大之事,确实应当慎之再慎,既然天意如此,便先不急在这一时一刻汲汲求问。今日仙人风尘仆仆而来,又已在此长谈许久,尚不曾有所款待,实在失礼,便请仙人暂居福寿殿,稍事歇息,静王么,便还是住在原来的栖真殿。”
“老道谢陛下隆恩。”
“栖真谨遵父皇旨意。”
二人应罢,皇帝又探身问道:“朕年纪也大了,一番争论之下有些乏了,今日便先到此为止吧,嗯?”
这一询问是直向着江风之而来,可话已至此,如何能够反驳,他微微勾唇,眼神却冷却几分,欠身道:“是,父皇。”
皇帝点着头,靠着龙椅挥挥手道:“既如此,都散了罢。”
天子既已发话,殿上诸人便也不敢多言,很快便起身告退,依长幼次序散去。
长公主未随皇后回宫,而是放缓脚步,等着缓步迈出的江风之跟上,与他一同走到殿外僻静处,看着他沉默的侧脸,不由拍拍他的肩膀,关切道:“父皇方才没有站在你这边,是不是有些失望了?”
江风之无言地轻笑一声,幽深的目中平静无澜,却又似藏着更深的暗涌。
长公主见他神色不霁,不禁也面色沉肃地叹道:“这位仙人当真是牙尖嘴利,连我一开始在殿内听到那番赞扬时,都一时被他的话噎住,让他在父皇面前出了风头,更别说父皇本就崇寻长生之道,自然一时被他迷惑。归根结底,还是静王深谙人心,善于逢迎,把我们调查得竟很是清楚,即便我总对他没有好脸,他却还能教给空空道人那般冠冕堂皇的断言,真是能屈能伸,心机深沉。”
“三弟是不是对他有所怀疑,可有查到他的切实罪证?”
江风之抬目望了望空荡的殿门,未见凌月的身影,便知她是被所查的事情绊住,未及前来,心中不由漫开隐隐的失落。但他心里很清楚,即便她此刻候在殿外,看皇帝的态度,只怕也没心思听他们禀报这份未有铁证的猜疑。
所以无端弥漫的那道沉坠之感,绝非因为这一点,而是另一种更为纯粹却又更加难以言表的情愫。
“已有一些眉目,尚在确认之中,或许,此事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简单……”他低叹一声,眸中闪过几缕复杂之色,“希望是我多想了罢。”
“什么意思,三弟还有其他怀疑?”
*
清心殿内。
众人离开之后,皇帝在殿内来回踱步,忖度不定,没过多久,便又招手唤来李公公,紧声道:“快,摆驾福寿殿。”
福寿殿距离皇帝的起居殿并不算远,銮驾很快便已抵达,打坐中的空空道人听闻太监通传,细眉微扬,端着从容姿态起身步出,悠然迎驾。
“老道恭迎陛下驾临。”
皇帝见道人面无诧异和疑色,似乎对他才刚散会多久,却又匆匆来此的目的胸有成竹,心下不由暗暗奇异。
与白衣道人步入内殿之后,皇帝便屏退所有内侍,单独与道人对坐,按捺不住地问:“仙人可知晓朕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鹤发道人抚着胡须,笑微微道:“以老道拙见,陛下亦是为了心中最为关切之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