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话音很是坚定:“当然不是。”
凌月坦诚地望了回去,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除了养母秦燕,便是眼前凝望着她的青年,若不是六年前他救下了她,她不可能被秦燕收养,大概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更莫说她参加武举以来,他为她付出的一切心血,对她的种种关切,让她对于他的情感,早已超越了救命之恩与知遇之情,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以及守护的决心。
“正因为是殿下,凌月才愿意不惜一切,达成殿下的心愿。”
坚定的话音在静夜里掷地有声。江风之神色微怔,哑然片刻,却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于她有救命之恩,如今更是行将就木,她重情重义,自然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这并不能代表什么。若他真要她做什么分外之事,对她而言亦不公平。
他已时日无多,除了他与她契合的那份愿景,如何能再自私地索求更多?
没必要再问下去,无论沈夜唤她什么,她又为何准允,都不是他这样一个将死之人应该过问的事。
“好。”
他微微一笑,似是对她的回应,又像是对自己的说服。
江风之起身行至廊外,夜风寒凉,将他发热的思绪冷却许多。
“崔翊。”
“将踏云牵过来。”
候立在回廊右侧厢房的崔翊应了一声,飞快地消失在园子之内,很快,他牵回一匹高大壮硕,通体雪白,无一点杂色的白马。骏马立在花灯之下,荧煌照夜,清贵无匹,乌黑的双目朝她望来。
凌月心头泛起莫名的熟悉之感,她在珏王府马厩远远见过这匹马,它并非拴在客马的厩棚里,而是旁侧静谧的厩房之内,只一眼便吸引了她的注意。但那股熟悉的感觉似乎更为深远,仿若自回忆深处而来。
她连忙咽下最后一点面条,揩静唇边汤汁奔迎过去:“这匹踏云,崔统领说是随殿下出征的坐骑?”
江风之骨节分明的手掌抚过白马的鬃毛,雪白的肤色与鬃毛几乎融为一体,不分彼此,马儿将头探向他的怀中,很是眷恋。
“不错,踏云是我初上战场时自北地带回,从那时伴我至今。”
凌月双眸睁大,倏然明白那股熟悉感的由来:“六年前殿下带我离开陵宫,去往凌宅,踏云也一直跟在马车旁——”
江风之轻轻颔首,勾起唇角:“它和你很有缘,又值壮年,对你应有助益。”
“殿下?”凌月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恍惚觉得那平淡的语调中有种斩断牵绊的决然,“踏云是殿下的爱骑,它应当也想留在殿下的身边。”
“良驹若囿于马厩,便是屈材,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将它赠与你,亦是对你有更大的期许。”江风之明白她的担忧,微微垂眸,“此举于我而言有利可图,你不必多思。”
凌月不大相信,定定地凝视着他,夜风将她低垂的发丝撩到颊侧,有种茫然若失的楚楚。
江风之眸色微滞:“你方才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么?”
她无话可说,颓然地垂下脑袋:“都听殿下的。”
江风之不由失笑,瞧了片刻她零落的鬓发,抚了抚毛茸茸的马首:“明日,我会派人将它送至凌宅。”
*
翌日辰时,凌月骑着踏云奔至西市当值。路上行人比之往日少了许多,凌月正有些纳罕,一近西市便听见运货的商户在兴冲冲地谈论此事。
“哎,你听说了吗,今日一大早大理寺便审理了礼部与千羽卫之案,凤临西街各坊的百姓都去大理寺门外跪诉千羽卫横行霸道,请求裴寺卿为民做主呢!”
“好事啊!最好城内巡守的千羽卫都被换掉,让珏王殿下所率的飞凤军重驻京城,那才叫痛快!”
知晓是自己与礼部的冲突为百姓们提供了豁口,凌月弯起唇角,心中也不免充盈期待,踏云亦似通人意,长长打了个响鼻,连马蹄都雀跃些许。
商户们听到动静,见是凌月来了,纷纷面露喜色:“凌巡使来了!”
话音扩散开去,许多商户或拉着货物改道,或从商铺里走出身来,潮水般簇拥到她身侧,七嘴八舌地关切起来。
“凌巡使在大理寺没受刑吧,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凌巡使可知晓大理寺会如何处置千羽卫与礼部的人?”
刘掌柜亦牵着孙女,抱着果篮来到凌月面前叩谢:“多亏了凌巡使,老夫才得以找回孙女,大恩大德,老夫无以为报,还请凌巡使收下老夫的一点心意。”
凌月温言将二人劝起,担忧人流堵住北门通道,牵着马往武侯铺方向踱了一段距离,众人也不散去,都随着她围到武侯铺前。兵部的差役见状,也都报以理解的目光。
她望着那一张张热切的脸容,比她参加恩科武举时所见的面孔温热了许多,她心中百感交集,喜不自胜:“多谢诸位挂心,凌月无碍。承蒙大家配合,凌月不过尽了应尽的职责,不敢居功,裴寺卿一早便审理礼部与千羽卫之案,想必很快会有结果,大家不必担忧,只管安心做生意便可。”
众人千恩万谢,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又开始惊叹起凌月的白马:“凌巡使新换的这匹白马真俊,与凌巡使一般冰心无尘,英姿飒爽!”
凌月面上笑意更盛,不由解释道:“它名为踏云,是珏王殿下所赠。”
众人于是又赞颂了一遍珏王殿下的功绩,热闹了好半个时辰,才喜笑颜开地各自散去。
人潮退去之后,凌月才发现牵着杂白黄马默立在几丈开外的沈夜,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沈夜?”凌月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见他牵马走了过来,有些歉疚地道,“抱歉,我在门口逗留太久了。”
沈夜摇了摇头,目光停在她牵着的白马身上:“是沈某担心煞了风景,才没有过来。”
毕竟是他与赵浪兴扯谎害她被押入大理寺狱,商户们对他的态度可想而知,不会太好。
凌月明白他话中之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大理寺的判决一出,商户们自会明白事情的原委,你的苦衷,我亦会和他们解释清楚。”
沈夜的视线从白马移至她的手掌,面色鲜活不少,其实他并不在意他人如何看他,笑道:“我不担心。”
他转而握住她的手腕,神色关切地打量着她掌心焕新的纱布:“倒是你手心的伤,可好些了?”
踏云忽而打了个响鼻,凌月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正想挣脱,却听见北门传来一声高亢的通报。
“珏王殿下到!”
一辆华盖马车倏然停在北门左侧,她循声望去,披坚执锐的士兵踏飒上前分列在马车两旁,江风之被崔翊扶着步下马车,长身玉立望了过来。
在视线触及二人的刹那,眸光微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