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
……
最后,快要打起来的三个人一起被彼得和另一个训练员劝离彩虹室。
我放下手,如劫后余生般舒了口气。
可怕。
太可怕了。
为什么我出来的第一天就得遭受这样的苦难,之后的一段漫长时间里,我得一直这样度过018的适应期吗?
那还不如让我在地下禁闭室避了风头再出来。我忧伤的心想。
现在,我的新创作被毁了。
我恶狠狠的盯着纸上那道意外的黑线,最好能盯得它感到羞耻,羞耻得自己扭动着蜷缩回去。
彼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也不知道站那儿观察了我多久,善解人意的提出建议,“你可以用橡皮擦掉它。”
我摇头,“不能用橡皮。”
人生可没有橡皮擦,不可以倒退重来的。
“那重新画一张?”
“不要。”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我确实是个比较麻烦别扭的小孩。但彼得的男妈妈技能满级,大概见过的怪小孩太多,已经处事不惊习以为常。
他平静的问:“能让我看看吗?”
我点点头,他便坐下来拿起我的画。
彼得看起来有点疲惫,还有他的白色工作服,我看见上面多了一些褶皱,二三处血渍,一定是哪个孩子使用了心灵力量,看来男妈妈的工作也不轻松。
“你要画什么?”他问。
我回过神,答道,“漩涡。”
他眨了眨眼睛,仔细看着画上18个红色圆圈,似乎明白些什么。
“不,你在画……这里。”
彩虹室。
“难道不像?”我双手托着下巴,也眨了眨蓝眼睛。
彩虹室,就像埋在白色钢铁之森地下的黑色漩涡,将每一个靠近的人都狠狠拽进去。
实验体,训练员,护理师,医生,护士……围绕彩虹室的所有人都沉沦其中,一起在地下尽情腐烂。
如此不幸。
“你是对的。”彼得笑了笑,低声喃喃,“是啊,这里就是一个漩涡。”
“你要怎么处理?”我好奇地问。
“嗯……你不想用橡皮擦掉,那我们可以保留它,围绕它修改构图。你会介意大调整吗?”
我小手一挥,让他尽管按自己的想法调整,即使面目全非我也能含泪接受的。
彼得拿起黑色蜡笔,将那条意外之线延长,直抵画纸边缘。又以最中心的圆作为起始点,放射性地画了七八条间隔相同的黑线。他的手比我更有力气,那种浓郁的几乎要破出纸张的漆黑是我画不出来的颜色,我画的黑色漩涡与黑线对比,就像一层薄薄的灰雾。
“这是什么?”我问。
“是一张网。”
“我喜欢这个想法。”我赞赏地看着他。真不错,他已经是个成熟的意识流克苏鲁降临画派的画家了。说不定哪一天,彼得就能超越我成为整个画派的领军人物。
“如果是网,还少了点什么……”
没等我脱口而出,他的回答与我想说的截然相反,“一个掠食者。”
我安静下来。
下巴戳在手臂上,看着一只长腿大蜘蛛在他笔下渐渐成型。它盘踞在蛛网的最中心,幸好彼得没有过于写实的给它加上八只眼睛和毛绒绒的细腿毛,只是个黑漆漆的轮廓影子,否则夸赞的话我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没见过它,它叫什么?”我问。
“黑寡妇,一种有剧毒的蜘蛛。”
“你喜欢它?”
彼得轻笑一声,眼里那抹深海翻涌着愉悦的光芒,“哦,是的,我最喜欢的。即使闭着眼睛我也能描绘出它的样子。我曾经养过一些,在家里的通风管道里,我找到了它的巢穴。”
家。
我第一次听到彼得提起,不由细问。
“那是一栋蓝色的房子,不是海水的蓝,是夜晚天空的蓝。我的姐姐……说它像一个梦幻小城堡。它有三层,每层有嵌有玻璃窗,不管什么时段太阳光都可以照进屋内。房子前面还有一大块修剪的绿草坪,走进上了台阶,门廊的扶手和柱子都被漆成白色,胡桃纹的木门上镶嵌着彩色玻璃,那些玻璃拼成一朵红色花朵图案,当正午的阳光照在门上时,玻璃就会迸发出绚丽的光彩……”
彼得轻声描述他记忆里的画面,像捡起一张老旧照片,一一擦净时间落下的尘灰让它重新变得色彩鲜明。
我一时听得入神,恨不得他展开详细说说,可他却很快略过我想听他却觉得无关紧要的地方,微笑着说,“我最喜欢地方是阁楼。它是我的秘密基地,也是我饲养蜘蛛的地方。那里堆放着一些上任房主留下的杂物,有时候我会去寻找一些有趣的东西,但更多的时候,我热衷于和我的蜘蛛待在一起,观察它们,研究它们,描绘它们……我感受到莫大的乐趣和慰藉。”
我实在不懂饲养蜘蛛的乐趣在哪。
在彼得看来或许蜘蛛是他认为最完美的生物,可在我眼中它是丑陋的,令我头皮一紧的。
当我哼哼哧哧的坦白这一点时,彼得并不放弃,像个蜘蛛学领域的研究专家,想要将他的乐趣分享给我。
于是,我的大脑被动吸收了一大堆关于蜘蛛的知识。
“听起来完美无缺。”我小声说。
忽略彼得饲养蜘蛛这件特殊小爱好,他的家简直是我想象中闪耀着金边的幸福一家,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会离开那里?”
一瞬间,彼得情绪冷淡下来。脸色有些阴郁,不愿再多说。
我似乎踩到他的痛处。
察言观色发动,我也不再说话,安静下来。
他低着头,细细描绘那只黑寡妇,良久,自顾自的轻声说,“是我的妈妈,她放弃了我,不要我了。”
“所以,之后你就来到实验室?就像018?”我小心的观察他。
彼得轻轻点头。
我安慰他,“她让你失望,你也可以不要她,这样就不会感觉痛苦啦。”
彼得微微一笑,总算不复之前的沉郁,“我们想法如此相近。是的,被完全放弃之前,我先放弃了她。”
“这很好。感情一定要等价交换。”我夸奖道。
我真怕彼得也像018一样,在期望和失望中来回挣扎,不断消耗自己。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今天不想再听见有人哭泣了。
“好了。”彼得停下笔,将画递给我。
他画蜘蛛真有两把刷子,仅一个剪影就能生动的表现它的凶猛和强攻击性。
我做不到这一点,我更偏意识流。
当然我也不会去画蜘蛛。
我更喜欢画向日葵。
“它像是在等待,你说它在等什么?”我轻声问。
“也许是同类。它孤身一人,孤独太久太久了。”
“那它也可以是在等待猎物。”我抬起头,蓝眼睛专注地看着他,“每吃掉漩涡里的一个人,它就会变得更加强大,你说对吗?”
彼得顿了顿,温柔地回答,“是的。”
我快乐的笑起来。他最终还是解答了我的疑惑,我很高兴。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当心情明媚起来,在颜色的选择上也开始变得绚丽。绿色,蓝色,紫色……兴之所至,以前不大乐意使用的颜色也无所顾忌的往上层层覆盖。主打一个大型色彩交响曲,色彩越是激烈的碰撞在一起,越是令我畅快不已。
彼得按我的想法,在每一个圆圈上画了一个小蜘蛛。当然,在我强烈的要求下,那只是个抽象的黑色小圆点。
当他跳过第8圈,直接画第9圈小蜘蛛时,暗中告诉我,布伦纳博士没有找到卡莉。
这也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椅子下的双脚不住晃悠,我涂得更加眉飞色舞,恨不得唱起歌来表达我的喜悦之情。
没多久我们一起完成了这张画。
我欣赏着这张新作品,满意,实在是太满意了。特别是这只黑色大蜘蛛威风凛凛,神气十足地匍匐在彩色漩涡,噢,我该形容是蒙了一层灰雾的彩色漩涡中央。数十只小蜘蛛分布在大蜘蛛周围,大家被红黑交错的网编织在一起,固定在各自的位置动弹不得。
多么不幸,可悲的生物。
我把画纸推向彼得,让他先署名,他习惯性想写在左上角,被我制止。我指了指画面最中心的黑色大蜘蛛,说:“这里,写在这里。”
彼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在蜘蛛的腹部写下一个猩红的「 H 」。
接着他递回来,我摇摇头,“我不想签名,我和这些小蜘蛛一样是没有名字的人,这是你的画。”
“那我把它送给你,作为错过的生日礼物。”他温柔地说。
“给我?”我歪了歪头,确认道。
“嗯。”
“……谢谢。”
我的蓝眼睛闪闪发光,发自内心的赞美道,“我可喜欢这张画了,当然,最喜欢这只大蜘蛛。它有种……嗯……我无法形容的美感,或许是——”
“强大。”
这个词在舌尖吐出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嗡鸣声。它震颤我的声带,也穿透血肉之躯深深撼动我的心灵,再没有哪一刻会像现在这般,让我看清自己的不甘和崩坏,并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快意。
“强大的掠食者是不需要同类的。这些,这些,这些……”我指了指那些黑色小圆点,语气既天真又残忍,“都是力量弱小又可悲的复制品,它不需要。”
我示意彼得低下头,凑过去在他耳边发出恶魔般的低语,“它需要的……只有力量。”
“你可以吃掉我,获得力量离开这里。”
“亨利(Hen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