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我们的运动量在今天都很大。即使是卡莉也开始力不从心感到疲惫,毕竟她还拖着一个体力更废的我。
一时不察,我被一根树根绊倒。她试图拉住我,但她也没什么力气了,被带着一起扑在地上。我得庆幸,地上铺着一层厚厚柔软的落叶,否则我的鼻子可能会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哗啦啦地流血。
她爬起来问,“摔倒哪里了吗?”
“没有。”我艰难地翻过身,仰面躺在地上,“我有点累,让我休息一会吧。”
“那就休息一下,一时半会他们也找不到我们。”她靠着我坐下来。
初夏的风还有点冷,不停的往衣服里灌。大概是夜晚的温度太低,身上的病号服遮不住我的手臂和小腿,半干不干,让我的身体发冷,头愈发昏沉。
卡莉扯着病号服宽大的下摆包住膝盖,恶狠狠地嘟囔,“该死!出来后我一定要先把这病号服换掉。”她突然转头问我,“你呢,出来第一件事,你想做什么?”
“看星星。”我盯着天空说,感叹道,“星星真的好漂亮。”
卡莉没有说话,陷入沉默。
“怎么了?”我看向她。难道我说错了吗?
“007,你真的没事吗?”她迟疑地问。
“我很好,好的不能再好。”我说。
虽然身体在逐渐崩坏,但我很开心。
我呼吸着清爽的空气,感受到自由的风,自由的世界。要不是光线太黑,卡莉能看到我面色红润容光焕发还能再走十几公里。
但她再次陷入可疑的沉默,片刻后嘶哑着嗓子说,“可是…今天晚上没有星星。”
卡莉俯身盯着我的脸,仔仔细细地观察试图找出一点端倪。我正要再说些什么,她快速地截断我的话,“月亮也没有。你的眼睛怎么了?”
好吧。
我知道再也瞒不住了,于是假装不在意地说,“我看不见了。”
她的语气格外严肃,“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要撒谎了。”
“天刚黑的时候。”我乖巧地回答。
“天刚黑的时候。”卡莉重复道。
她似乎很生气,却还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是不是我没有发现你就不会说?一直要等到你倒下来才会说?”
“你这个小骗子!”
糟糕,她看起来气坏了。
我眨了眨湿漉漉的蓝眼睛,软声说,“对不起,别生我的气了。”
“我没有生你的气,”卡莉焦躁地踢了一脚落叶,“我在生我自己的气!”
为什么要一时上头答应她去硬拼,却没能阻止她呢?
为什么我没有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只能依靠比自己小5岁的007透支自己的力量逃出来。她心想。
卡莉捂住脸,闷声说,“你让我感到羞愧,如果我没有把你卷进来,是不是……”
“没有如果。”我说,“别因为这个而愧疚。我做的任何选择,都是出于我的意愿。”
“这不是你的意愿。”她的语气充满了悔恨,“是我诱导了你。”
我忍不住笑出来。
好吧,我不该不看气氛地笑出来,这会让她更生气,但我真心觉得卡莉的纠结毫无意义。
“你觉得伊甸园里的那条蛇不该引诱亚当和夏娃偷吃智慧果吗?”我问。
她一时哽住了,没有说话。
我知道她想说不应该,毕竟这是标准答案。这样人类身上就不存在与生俱来的罪孽了,爱丽丝博士的圣经故事是如此表述的。
我摸到一片落叶,指腹划过它像锯齿一样的边缘,试图想象着它是什么形状。又继续问道,“你觉得他们应该保持愚昧吗?永远无知无觉的生活在美好的伊甸园里面。”
“你觉得他们开启智慧后会怪罪那条蛇吗?即使被赶出伊甸园。”
我艰难伸出手想要摸索着她的脸,但我找不到她。卡莉握住我的手牵引我触碰她的脸,我感受到手掌下那片深色肌肤所散发的温热。
这是她。
我印象的卡莉。
充满像怒火迸发般的生命力,像个自由战士一样试图烧光整个世界。
我露出开心的笑容,“我想……他们也许会因为别的什么而后悔,但决不会因为吃下那颗果实而后悔。”
卡莉滚烫的眼泪滴在我的手上,“可你要死了。”
“我知道。”我安静地说。
我还太小。
却过多消耗自己的力量。
上一个严重透支力量的,已经疯了。
那是原来的009。
上上一个严重透支力量的,已经挂掉了。
那是每一个被陆续替换,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彩虹室孩子。
目前看起来等待我的不是疯掉,大概率是挂掉了。
这很好,能死在实验室以外的地方,我就已经心满意足。
我没有失败,我战胜了他们,「勇者」还是走出了这座白色迷宫。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困住我们了。
我的思绪在一点点变得迟钝,由于视觉的缺失,听觉反而变得有些灵敏,我听见远处传来的骚动,“他们要来了吗?”
她吃力将我背起来,“我不会放弃你的。”
“放我下来吧。”我有气无力地说,“我走不动了,你必须放弃我。”
在天空外的群星见证下,我为自己的命运做出了选择,现在,轮到卡莉做出选择了。
“不!”
“别傻了,你不可能背着一个死人逃出去。”
“我不会让你死。”她紧咬后槽牙。
我的脸贴在她颤抖的脊背上,鼻血在止不住的流淌,弄湿了她的病号服。我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她,但我高估了自己,只能放弃了这个打算。
“可我太累了。”我喃喃。
“别睡着,求你了!”卡莉哽咽地说。
我也很想保持清醒,但倦意就像哈欠一样无法抵抗。
意识像一阵风一样飘荡,掠过打着旋的落叶,掠过枝头新发的嫩芽,掠过树的最顶端,越来越高……
没有糖果和鞭子。
没有项圈和控制。
没有惩罚和痛苦。
不用思考,不用看到那些令人压抑痛苦的事情。
死亡,是多么轻松的事。
可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是最难熬的。
抱歉了,卡莉。
“不!”
……
我的身体被放在柔软干燥的落叶上。
耳边似乎有人在抽泣,在说话……咕哝咕哝难以听清。有人离开,又有什么过来。也许是好奇的小动物,也许是觅食的野兽,喷着湿热气息的吻部轻轻触碰我的手臂,嗅着上面残留的血迹。但这已经与我无关,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想继续在黑暗里飘荡,直至一点点消散。
隐隐约约,我听见一个熟悉的词。
「007」。
这似乎是我的编号。
布伦纳博士会遴选出一个新的孩子刻上这个编号成为他心爱的孩子吗?
啊……那可真是可悲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