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是拆掉上面包裹的糖纸,抬起那颗沉重的糖,递到布伦纳博士的嘴边,蓝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爸爸喜欢,给爸爸吃。”
“谢谢。”他微微低头,吃下那颗糖。
我们又闲聊了一会,他再次挑了一颗糖,让我试试,于是我不得不拆了一颗,含在口中。
“喜欢吗?”他问我。
“喜欢。”我咕哝着说。
这下我的蓝眼睛真的湿漉漉的,感觉像是吃到了一个特别好吃的东西。
哇哦,好吃到快要感动得哭出来。
布伦纳博士也很开心,他觉得自己的推荐被喜欢了。
气氛恰好之际,他不经意的询问我,“你认识亚历克斯吗,测试中心统计数据的那个?”
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温和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绞尽了脑汁也想不起那是谁,最后摇头,“抱歉爸爸,我想不起来,他是谁?”
“没什么,一个朋友。”
“关系很好吗?”我问。
“还不错。”
“可以一起吃糖?”
他笑了一下,“是的。”
布伦纳博士没有再说话,看着训练员抖开我的床单,仔仔细细检查每一处,最下面一层薄薄的软垫也被翻转过来。
我识相的保持安静,唇舌上时不时滚动着那颗甜到发腻的糖果。
两个人似乎都在专心品尝这一刻口中糖果的甜美。
亚历克斯吗?
那是谁?
死掉的研究员吗?
我能记住的名字太少了,少到一只手能数过来:
「爸爸」,马丁·布伦纳博士;
「008」,卡莉;
男妈妈兼小狗,彼得·巴拉德;
懂很多的医疗室护士,玛丽女士;
......
除了这些,我记不住每个人的名字,毕竟我自己也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
记编号很简单,彩虹室每个孩子我都能对得上编号,那些编号刻在他们的左手腕内侧,时不时暴露在我的视野里,真的很难忘记。
但记名字...太难了。
非常难。
他们没有把名字刻在手上或者脸上,我只能靠他们的穿着大致区分他们是谁。
爸爸喜欢各种西装。
训练员会穿全身白色搭配黑色皮带和皮鞋,搭配钥匙和电击棒。
警卫是全身绿色加配枪和电击棒。
……
研究员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模样,他们穿着白大褂,有些可能还戴着眼镜。
他们在我的记仇本上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重复到我完全记不住的模样。
我很难记住他们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但是,如果他们给过我痛苦,我将会记住他们。
为了方便认出他们,我非常贴心的为他们的白大褂上了点颜色,让他们看起来更特别,也更好认一点。
淡红色,很不错吧。
现在我也能依靠这一点特殊的颜色来记住他们了。
训练员将我的白色小房间每一个角落,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
但一无所获。
他对布伦纳博士摇摇头。
布伦纳博士让训练员重新帮我铺床单,并再次承诺很快就会开放彩虹室,放我出去。
我不舍的看着他离开我的房间,关上门,咔啦一声再次上锁。
下一次,我的访客会是谁呢?
什么时候来呢?
不管怎样,还是希望下一次的拜访来得更迟一点。
我为今天这场表演付出太多了。
我吃了一颗糖。
它甜腻到我快要热泪盈眶,将它吐出来。
但我不能这样做。
即使「爸爸」离开,我的表演还未结束,亮着红灯的监视器正看着我,我只能在无数的监视器镜头下永远的表演这一出滑稽的戏剧,无法落幕。
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我十分的真诚和全情投入的表演。
于是那颗无法吐出的糖果被我用牙齿强行咬碎,然后吞咽下去。
它硬得有点卡嗓子。
但没关系。
现在,我只剩十七颗糖需要处理了。
卡莉不喜欢,不知道彼得喜不喜欢,但似乎送别人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很不礼貌。
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处理它们,我只能把那十七颗糖从我的《深海》上一一捡起,压回枕头下面。
我坐回桌子前,拿起红色铅笔,继续填涂最后几片花瓣。
我看见布伦纳博士去了隔壁9号房间。
原来不单单是我,其他人的门,他今天也没心情去敲。
接着是熟悉而温馨的戏剧徐徐展开,没多久,训练员开始搜查009的房间。
他检查我们的枕头,被子,被单,房间各个死角。
试图找到一点点血迹。
真是的。
我想对他们摇摇头,像玛丽女士一样露出犀利的目光,学着她的说话方式,轻启嘴唇就能吐出一句可以刺痛人心的话:
做坏事,怎么可以被人找到证据?
我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孩子。
鼻血这种东西...
我怎么会把它弄在自己身上和房间里。
它已经被我从测试中心偷偷藏下的纸巾擦掉,冲进马桶了。
我分神看着隔壁上演的戏剧,涂完了最后一片花瓣。
《深海》,完成了。
我将身体向后靠,试图离桌子上的它远一点,让自己脱离创作者的角度,用高于自己的第三视角观察它。
我远远注视着它。
原本只有一朵红色向日葵的白色海洋,现在上面又增添了三朵。
它们层层叠叠犹如血液滴在白色的纸上,溅出一朵朵红色的水花。
圆形花盘中蓝色和黄色交织的格子扭动着,星星点点的黄格子就像蓝色波浪中起伏的门,那些红色与紫色的花瓣围绕着圆形花盘肆意伸展着,几欲穿透白纸,让世界知道它的存在。
我的向日葵,正在怒放盛开。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胸口突然涌现出莫名的情绪。它带着一点酸涩的感动和喜悦,轻轻触摸我的心灵。
即使是口腔中残存的甜腻也无法阻止它不断上涌,然后——
迅速将我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