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汽车载着两人到了一处古色古香的小院,门前两座石狮子,屋檐上覆盖着青瓦,院墙也是青砖砌成。进了院子,先是绕过曲折的石板桥,两侧似乎本该有池塘,但眼下是干枯的杂草。两人穿过几道回廊,在嶙峋的假山后面,才露出房屋的模样。
眼前的景象有些说不出的古怪,纪友之愈发想知道要见的是何方神圣了。
“你等一下,我先去打了招呼。”龚仁在小院门口停下来,对着纪友之说。
纪友之点头,趁龚仁进屋的间隙,眼神看向四周的房屋,其中有两间半残破的屋子,木块还横七竖八的倒在屋前。
就在纪友之怀疑这里曾经是不是个破庙的时候,屋里走出两人。随着龚仁出来的是一个陌生女子,她穿着蓝色衬衫,灰色长裤,脸色不似时髦女子般是抹了粉的白,反而是自然的小麦色,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睛,眼神清澈而略显严肃。
“友之,这位是黄莱小姐,我专门请的景观设计师,这院子就出自她之手。”龚仁介绍道,“纪友之,我的发小,也刚从国外回来。”
“黄小姐你好。”纪友之点头道。
黄莱脸上没有表情,只轻微朝他颔首,道:“你好。”
纪友之本来严阵以待地准备今天的翻译工作,生怕因为他给龚家的生意造成什么影响,也不愿意给洋人看了笑话。但眼下他恍然大悟,龚仁说谈生意是假,出来带他逛园子是真。今天整装待发,一路严肃的样子,让他以为是要迎接什么贵宾,结果却闹了这么个乌龙。他瞥了龚仁一眼,龚仁无辜地扯了扯嘴角,示意他明白他的意思了。
“黄小姐,昨日受我发小友之启发,想在院子里再加一些凉亭和石景,以便之后聚会有个闲暇落脚处,不知合不合适?”龚仁和黄莱走在前面,指着院子诉说自己的想法。
黄莱顿了顿,思考了片刻,认真答道:“龚先生,照现在的图纸,院子已经没有地方安放凉亭,石景倒是可行,放在原计划的池塘中,但不能选体量太大的,不然可能喧宾夺主,少了些意趣。”
龚仁早就习惯黄莱直言直语的性格,倒也没生气,试探道:“原先我只考虑到要有些江南水乡的韵味,但眼下其实房屋数间,平日也不住人,空空如也。倒不如拆了一部分,留作开阔的空间,偶尔来此也能享受些室外赏景的雅趣。”
龚仁虽然以商讨的口吻,但话里话外都表明自己已经有所决定。
三人驻足在假山前,不再前行。龚仁没再说话,倒是黄莱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纪友之,若有所思。纪友之瞧着两人一来一回的眼神,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龚仁想改院子格局已久,特别是到了听风茶院之后,更是喜欢,索性今天叫他来,当了明面上盾牌。
“我与龚先生前几日和友人聚会,碰巧在主人家里的凉亭小憩,甚觉惬意。就是那晚风徐徐,月色山水,也觉得很美。如今龚兄有了这么个院子,若是也能在此小聚,那想必是人间乐事。”纪友之配合龚仁,也学着他文绉绉地说话。
好在龚仁见惯了世面,没有笑出声。他顺着纪友之的话,道:“黄小姐,我知道现在院子格局已经初成,要改变着实不易,但我希望你能理解。当日是我考虑不周,如今出尔反尔,但并非我成心为难你。”
黄莱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言语却十分恳切:“龚先生的诉求我了解了,只是图纸需要重新改制,已经建成的房屋若要拆除,木材也不能再用在凉亭上,有些可惜。不如让我再思考思考,还能用在什么造景上。”
原来是在帮龚仁省钱。纪友之心中笑了笑,这女建筑师有点意思,龚仁一副明摆着浪费也要改建的样子,她完全视而不见,一个劲儿地要节约材料。
“多谢黄小姐,还是你考虑地仔细,若是能再利用上,又多一些布景也是好的。”龚仁说得很诚恳。
纪友之瞅着龚仁一副正经模样,努力崩住自己的嘴角不要上扬,憋得他有些累,没忍住咳了出来。
两人同时转身看向他,龚仁拍了拍纪友之的背,打圆场道:“我兄弟前几日偶感风寒,病才初愈,也许山下风太凉。”
黄莱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蓝色手帕,递给纪友之道:“先生若不嫌弃,可以先用。这里还在施工,尘土很多。”
纪友之也没想到自己会憋得咳嗽,嗓子里痒麻的感觉牵扯着肺腑,扯得他一阵又一阵的咳嗽。他接过手帕,捂着口鼻喘息,终于平缓了不少。
“友之不宜在此多待,我带他先离开。这里就辛苦黄小姐了。”龚仁道。
“龚先生不必言谢,是我分内的工作。”黄莱轻声道。
自始至终,黄莱都是没有表情的。但纪友之能从镜片后面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瞧出,黄莱应该不是个淡漠疏离的人。可毕竟一面之缘,他也没必要了解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