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街上人早就散了去,舞厅的灯光还闪烁着,走出来一个编着辫子的蓝布衫女子,脸上不施粉黛,好似与周围的灯红酒绿格格不入。
龚仁定睛一看,愣了神。
是白茹。
他只见过她在舞台上起舞的光彩夺目的样子,并未见过如此朴素无华的她。她的身世,也是来舞厅的友人耳口相传的,他其实没有真切地见过。
“跟着那个姑娘……”
眼见司机皱了皱眉头,还是踩了油门。
龚仁猜他肯定想歪了,本来他没有义务向他解释什么,还是开口说了句:“姑娘家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司机很有眼力见儿地回了句:“公子是个好人。”
“……”龚仁无语。
白茹离开了灯红酒绿的舞厅,俨然变作乖巧的路人样,淹没在暗夜中。她的扮相,让人丝毫联想不到跟舞池中是同一个人。
龚仁半摇着车窗,看着白茹从大道上拐了又拐,直到消失在一条车子无法进入的小巷里,巷子里幽静漆黑,只听得到偶尔几声水花,似乎是水溅到她裙摆上。
咔嗒的开门声顺着风传入龚仁的耳朵,与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厚的药味和刺鼻的垃圾臭气。
“走吧。”龚仁捂着鼻子把车窗摇起来。
……
早早入睡的纪友之,天不亮就起来了。
他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擦嘴的时候发现帕子上有一丝血迹,突然笑出声来。
酒醒了,梦还没醒。
桌上的那袋半开口的栗子似乎在呲牙咧嘴地嘲笑他,笑他是个懦夫,只会借酒撒泼。
纪友之盯着栗子瞧了又瞧,像是要把它们看穿一般。他抓起一个栗子,剥开放进嘴里,炒过的栗子,混合着外壳的焦香,入口却是绵软甘甜,怪不得她喜欢,她一向爱吃些软糯甜口的东西。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纪友之顺着窗口望过去,几个打扮华丽的女人走进院子,他一眼就看到挽着宋念容的朱曼荪。
真是阴魂不散,见缝插针。只要他在家,他那闲不住的嫂子就要给他找事。
他不能给她拿捏的机会,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纪友之冲到衣柜前,胡乱挑了件外衣套上,拿了钥匙准备出门。正思忖着目的地,关门的时候仿佛看到明晃晃的一包栗子朝他招手。
天意难违,他立马就有了主意。
眼瞅着楼下的人进了客厅,纪友之溜了出去。
……
他走到路口,叫了辆黄包车,一路往龚家去。
昨夜醉得厉害,没跟龚仁打声招呼,就跟了过去,今天清醒过来,总觉得过意不去。
“纪公子,我家少爷还没起呐。您要不去客厅小坐一会儿,我去叫少爷。”
龚家的管家迎了出来,他认得纪友之。
“不必打扰他,等他醒了,就告诉他我来过了,下回请他吃饭。有劳了。”
纪友之太清楚不过,扰了龚仁休息的后果,特别是早晨。在这点上,他和龚仁不谋而合,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不想破坏他们之间的默契,何况昨夜还是他不告而别,是他的不是。
离开了龚家,纪友之又不知该往何处去了。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偶然发现一家躲在巷子里的书店,那书店门口质朴无华甚至有些破旧,像是收二手书的。
纪友之沿着狭窄的过道走进去,门口的书架上零星放着几本泛黄的书和旧报纸,但并没有他想象的腐朽木头混合灰尘的气味,反而是油墨透过纸张的清香,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
再往里走,视野开阔了不少,高高低低地书架下坐着几个翻书的人,架上的书排列整齐,一看就是被主人精心布置过。
靠墙的地方还有一个木质的扶梯,他沿着扶梯往上看去,原来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书店还有两层。
纪友之来到二楼,随意拿了两本书,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他竟不知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也许是昨夜的后劲太大,翻了几页,他就看不进去了,望着窗外发呆。
窗外人来人往,而他就这么端坐着。一个浅杏色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目光顺着那道影子走进巷子直至消失,纪友之这才反应过来,他所在的位置是俯瞰蕈香餐馆的最佳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