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鲲有个亲妹妹。
发圈是他妹妹的,应该一直贴身带着,所以她才从未察觉。兄妹两的感情似乎很深,不然他不至于一直带着粉色发圈。张更也是在一次喝醉了时听他说的,说他妹妹从小身体不好,瘦干瘦干的,像个猴子,爱粉色的东西。后来清醒了再问这件事,只知道肯定不是指郁祈安,其余的齐鲲再没透露过。
郁祈安从未觉得离齐鲲的距离有这么近,却又似乎隔着千沟万壑。他身上有太多秘密,为什么来她们家?为什么留下来?为什么不去找他的妹妹?筹钱要干什么?
第一个,便是她不敢深究的答案。
两人回来的时候,身上灰尘仆仆,齐鲲整个人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灰白色石灰覆盖少年整个面颊,浓密的睫毛和斜飞入鬓的剑眉也染上一层清霜。眼神照样冷漠,像个不近烟火的天神,猝然降临,毫无情感。
看见年轻英挺的面庞上微微露出疲态,她忽然心里针刺一般。
是他们对不起他……
他看见郁祈安的时候愣了一下,将手中的菜放在桌上,转身钻进浴室。
“菜场邓婆婆给的,你哥之前在菜场混过不知道吧?”张更见她一脸疑惑,解释道。
“你鲲哥,随便丢哪儿,浇点水就能活。不是我说,是真厉害。”
邓婆婆,她怎么不知道,只是她一直忙着顾影自怜,忽视了身边这个男孩罢了。齐鲲来郁家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更加不得而知。
听张更说,齐鲲现在偶尔会去帮邓婆婆搬菜,然后拿回去一些蔬菜给三杯家,一举两得。
浴室门开,沐浴露的味道裹挟在一片湿热中扑面而来,卫衣微卷,露出紧致窄腰,利落流畅的腹部线条,他拉了拉衣角,一脸淡漠,迎上她愣住的目光。
有话说?
齐鲲眉尾微挑,站在原地等郁祈安开口。
她有些局促,顺口道,“那个哥,我们下周开期末家长会,你们也要开吧?让孟立楠去帮你开,不用帮我开了。”
“没考好?”齐鲲声音泡了一早晨的烟尘,有些嘶哑低沉。
“不,不是……”
“那少管我的事。”他额前一缕湿发垂下,水滴顺着颊颌线流下,钻进领口,齐鲲拿起毛巾在短发上胡乱揉了揉,撇过眼去。
想到什么,他倏地又转身,语气温柔几分,说出的话却十分生硬:“更子给你说了吧,有什么情绪今天都给我消化了,高中生学业为重,搞什么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说的轻巧,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对了没有。
午饭张更带了网吧的盒饭回来,四人凑合着吃了几口,各自找个舒服的姿势休息。
白云懒懒飘在头顶,河水蜿蜒进入山间,远山朦胧处,似有鸟啼猿鸣,别有一番世外桃源风味。
张更和三杯斜倚在破了肚的沙发上,露天坐着玩手机,齐鲲关起门来不知道在卧室干些什么。
郁祈安一直没说孟立楠的事,一来有两个外人在,二来,更接近齐鲲后,她也不确定齐鲲是不是真的想知道郁家的事。
但是她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如果现在一头扎进课本里能让孟立楠放心,但她有预感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赚钱来的最快的地方是哪儿?她听张更这些人提过,夜店陪酒,遇上大方的爷,一次能给好几百,在当时是个不小的数目。她从小没学过什么兴趣班,除了脑回路特长之外别无所长,还是清醒地在脑海中婉拒了陪酒这个想法。
不过白天上学,晚上能打的工就少之又少。
看到夜店门口招服务员,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郁祈安生来长得出色,不是浓眉大眼的艳丽妩媚,五官婉约清丽,睫毛微卷,鼻梁小巧翘挺,特别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如深秋湖水,投石其中,荡开层层涟漪,说不清道不明的摄人心魄。
夜店老板只看她一眼,象征性问了句年龄便同意,只说让她注意安全,在柜台附近服务就行,不必离那些客人太近。
天黑灯亮,五色暗光交叉闪射在眼前,DJ归位,饮食男女在舞池中忘我摇摆还是吓了她一跳,她感觉自己耳膜和心脏随着低沉有节奏的鼓声颤动,一时慌了阵脚。旁边一桌女客人招呼她过去,才蹑手蹑脚行动。
“鲲哥,白天问了祈安昨晚是什么原因她也不说,没发生什么事吧?”
这熟悉的声音……
她端酒杯的手迟疑在半空中,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被发现。
“没事,不管她。”齐鲲慵懒疲倦的声音。
“你这阵子赚的钱够不够?我看省外一本的大学学费可不便宜。”
是张更在说话。
“鲲哥可真厉害,回回考第一,回头考个重点大学,让那破高中有眼不识泰山。”
原来也是在努力考大学吗?郁祈安心中起伏不定,像是撞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旁调酒师不耐烦喊了她一声,才回过神来,立马去端酒。
旁边蹦迪的人两两黏抱在一起,郁祈安有些羞涩地别过头去让他们,她没见过这些场面,混乱,灰暗,浮躁。在学校永远不能想象的画面一下子充斥在她眼里,她定了定神,咬牙绕着道走,却还是被精准地在后腰撞了一下。
玻璃杯摔碎,酒精味升起,这么大的声响在这里却只惊扰了旁边几人,稍微掠了一眼这里,又别过头去,丝毫不在意。
她慌张地想提醒旁边蹦迪的人,不要碰到玻璃碎渣,在人群中撞来撞去,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忽然看见对面也跌倒一了位浓妆艳抹的女人,大红色连衣短裙,白花花的腿蜷在地上,她的手碰到玻璃碎渣渗出丝丝血迹。
郁祈安正想上前帮忙,一个男人就地揽住那女人的腰,将那沾满血的伤口含在嘴里,又贴上她的唇。
郁祈安惊恐地出声,却在这里细如蚊蝇,所有人都被虚浮的景象堵住五官四感,她双手撑在身后连连后退,身体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直到背上撞到一双笔直的腿,冰冷地矗立在她身后。
抬眼望去,齐鲲的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阴沉,俊俏的眉眼压抑着怒火,将她一把提起。
声音淡漠到令人头皮发麻,如夜间竹林里爬行的蟒蛇,围住她的喉咙,一招毙命,“很缺钱吗?在这里赚个屁的钱。”
还没来得及发火,郁祈安脸上已经泪流成河,她望着齐鲲,泪眼朦胧,却又声嘶力竭:
“哥,妈得了重病,活不久了。”
表情在他脸上逐渐僵硬,他怔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