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子鸢沿着萧无衍视线而上,游视一圈。
殿央中间是披覆在斗顶之上肃穆华美的盘茎卷莲藻井,而四周朱漆梁上也只有紧密堆叠的鳞状瓦片,并无特别之处。
祝子鸢略感疑惑,但出于谨慎,并未出声询问那檐上有何异样。
等祝子鸢收回视线,萧无衍那双凤眸正盯着她,长睫之下一片阴翳,明暗莫辨。
祝子鸢心头一跳,她入府也有一段日子,从未见过萧无衍那般赤裸地露出阴冷的眸色。
虽不知是何缘故,但原本因琵琶曲子平静而下的心忽然提了起来。
祝子鸢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今日多谢王爷款待,下官……”
萧无衍收拢目光打断道:“有子鸢在,长春殿难得热闹一回,再听一曲再走。”
难得热闹一回?
原本已经起身理好衣袍准备辞退的祝子鸢一听,心下生惑。
“想不到王爷今日好雅兴……下官有耳福了哈……”祝子鸢只得虚言几句,堆笑又坐了回去。
北轩王想弹,她就得听,没有回绝之理。
萧无衍再次勾弹,弦锋一转,仿若琼浆美酒坠地,酒珠错乱四迸。
随后琴声呜咽而起,蝉哀雁肃仿佛有大军来犯,祝子鸢心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紧随着曲声一转昂扬巍起,如流泉奔咽势不可挡!
上曲塞上明月曲如清露圆滚,流水缓缓,而新曲锋芒毕露,杀意涌动。
弦声仿佛将战场回现,社稷动荡乱贼蜂起,狼烟连天尸浮遍野,一人力挽狂澜,领千军万马冲破重围。
祝子鸢仿如亲临沙场,提心吊胆。
随着最后一声铮然轻声弹弦而出,成收曲之音,祝子鸢方才如梦初醒。
萧无衍早已放下琵琶。
祝子鸢由衷道:“王爷曲艺出神入化,弦下既有草原皓月,又亦有千军万马。”
萧无衍不置可否,起身离座。
祝子鸢“拍完马屁”,气氛突然沉默,她只好尬尬地寻个话题道:“不知道此曲又为何名?”
“此乃入阵曲,坊间为狼山斩杀拔都一战作的曲,只不过本王不甚满意稍微改动了下。说起狼山,本王忽然倒是想起了一件有趣的玩物。”
萧无衍走至长颈瓶旁,取出一剪新梅:“狼山大胜后,父皇赐予了我一枚虎符作为嘉赏,那虎符与其放着蒙尘,倒不如拿出来与子鸢赏玩一番。”
先帝御赐虎符,无须君王口谕,可直接调遣兵马,至于能调动多少兵力,不得而知。
虎符可号令雄军,是一等军事机密,一般藏于金匮石室,非符主难以取出。
如此之物,到了北轩王口中竟变成了可以随意赏玩的玩物,还要取出来与祝子鸢同赏。
祝子鸢汗颜,她可不想知道虎符藏匿何处,得知这等要密,必定招致祸患。
梅枝在萧无衍手中旋动,枝头吐出的新尖在不同方位中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点出那虎符所在。
趁那梅枝未停,祝子鸢双膝落地,跪道:“虎符乃是军中密勿,岂是子鸢一介小小八品芝麻官能知道的,王爷莫要与子鸢开这等玩笑。”
“我还以为人人都好奇本王虎符藏匿之处,想见见虎符呢。”
“子鸢不敢有那般私念。”
殿内静若落针可闻,祝子鸢低着头惶恐不安,不知北轩王在意指什么。
可北轩王说那话的时候沉沉瞥了一眼屋檐,又好似不是说与自己听的。
檐上传出了瓦砾摩擦细响,祝子鸢往上一瞥,那声响一瞬间便消失了,仿佛只是风声水影。
萧无衍缓缓行至祝子鸢面前,单手将她徐徐牵起道:“子鸢啊,你见过死人吗?”
他的指温低的不似常人,祝子鸢忍下想抽回自己被牵起的手的冲动。
她不敢抬头,含糊道:“见过,香客家中发丧,入土前会请师父前去做幽醮,诵经超度,济幽度亡。”
“可我说的是死不瞑目,或是活着等于死了的那种。”
单独一个死字出口,听起来便让人有些毛骨悚然,而死不瞑目四个字更是骇人,尤其是从萧无衍嘴里说出。
祝子鸢僵硬抬头,看着背对着光,眼神幽暗的北轩王,他说完这惊骇的话语,嘴角竟是带着浅笑。
“不……不曾”,祝子鸢咽了口唾沫,深怕死不瞑目四个字是北轩王送给自己的。
“那子鸢可莫惊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