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法尔加·罗依旧什么都没说地看着她,眼神里的光晃动得厉害。像狂风暴雨夜,破茅屋里头飘摇不定的烛火。
这下轮到布兰缇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啊。我知道了。你在怀疑我是不是真货。”布兰缇终于明白了他这个反常的样子,“那这样吧,你不是喜欢心脏寄存业务吗?用那招‘mes’把我的心脏取出来看看。”
她换了条腿翘着,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个建议对于自己来说有什么危险:“我想就算是变身术,或者能读取我脑内记忆的能力,也不能搞出一个和原装一模一样的心脏吧,毕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脏啥样子,不过你见过。至于精神操控,你也可以看看我的大脑有没有什么异常。手术果实就是这点挺方便的。”
——这个脑回路。真的是绝无仅有了。
不但没有对于他毫无欣喜表现,有什么责怪。反而还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操作。
他的心已经无可挽回地倾向了确信,可他不能拿一船人的生死去赌。
“Mes。(手术刀)”他发动了能力。
心脏真实地在他的手中跳动。对方没有对手术果实的技能,采取任何的抵抗。
这个场景过于诡异了。
他看着手里的心脏,几乎感觉到正午的日光,随着他的动作,会被一根一根折断一样,迫使他连呼吸都不能过分。
眼里的警戒、犹豫和难以置信,被狂风和海啸席卷,摧毁得一点也不剩。而后他终于卸下了绷紧的神经,像一个被风浪摧毁了家园的可怜人,眼底已经过期的破碎和难过就这样毫不遮掩地浮出水面。
他紧抿着唇,可是没有帽檐帮助他遮掩眼部的情绪,他只能别开脸,然后动了动手,让心脏复位。
布兰缇从栏杆上跃下,站定在发烫的石板上:“……你没事吧?罗。”??
她几乎是刚落地就被拥抱给固锁住了。
“我……”他开口,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我以为你死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怨恨你抛下了我,近乎诅咒地让我直到死去的前一刻都要忍受漫长无尽的痛苦?
——都不是的。
“……我很想你。”他闷声说着,头埋进她的肩。声音像退潮的海水,卷入了很多的细沙,所以变得又哑又潮湿。
胡茬刺着她的脖颈,有点轻微地发痒。
“夏奇,佩金……还有他们还好吗。”布兰缇的话带了点鼻音。
罗发出了一声长叹。这让布兰缇心里几乎揪紧了。
“难道他们……”她的声音颤抖了。
“他们还活着。”罗摸了摸她的背,安抚着说:“布兰缇。哪怕是那个情况,你都还会挂心大家的性命。你是个好人,但……”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但你却对我很不好。”
——啊?
“你甚至……没有留给我最后一句话。就离开了。”
没留给他一句话,一个吻,一个最后的眼神和告别。什么都没有地将他扔在那个绝望荒芜的情境。可那么决绝惨烈,又让他无法责怪,只能无法抗拒地陷入无边无际的痛苦。
然后他接着说,还越说越咬牙切齿,又无力地委屈起来了:“刚才也是……都不问我过的好不好,就跳过去了。难道不是很敷衍又随便地对待我吗?”
布兰缇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反驳。
是哦。虽然情况特殊,但确实,她最后一句话是留给夏奇和佩金的。
“……你会怪我吗?”布兰缇问。
“为什么会怪你?难道这不是我的错吗?”船长才是决定航向、掌握船员命运的第一责任人。
“概念星辰,虽然是以我本人为目标的,但我明知道夏奇和佩金离我不算远,且约等于没有行动能力。”她顿了顿,声音发堵“他们明明是跟着你最久的伙伴,我却几乎要杀死他们。”
“那个时候我只想着,只要你可以逃出去就没问题了。他们的生命,已经在我考虑范围之外了。”布兰缇说,“伤害同伴,这是在你的船上,绝不容许犯下的过错。但我……”
她触犯了红心海贼团为数不多的戒律。
“你回去和他俩解释好了,虽然情况特殊,但这毕竟是他们的性命。”他依旧没有撒开手,也没有去看她,保持着这个环抱的动作,却没有眼神的交流,“不过……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们一直和我说,很后悔当时把我托付给你,早知道打死都不那么做。我才知道他们俩干过这种蠢事——我是什么小公主吗?为什么还得托付来托付去的,自说自话自作主张地,有病吧他们。”
说到这个抱怨的地方,罗松开了她,然后撇了撇嘴。看起来确实很不满。
“回去和他俩解释。”布兰缇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下他的话,“那我可以理解成我还没被开除吗?”
“……你总是在这种地方非常慎重,之前在和之国也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已经理解了我们和你的原单位并不一样,不太喜欢动都不动就把人往外赶。”罗好像调整好了情绪,现在可以和她目光接触地说话了,“但你非要这么认真的询问的话——是的。至于你要怎么处理和他们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虽然按我的理解他们不会在意这个事情,因为……他们都很想你。”
布兰缇的眼眶热了一阵,然后放心地露出微笑。
“所以……你这是?”罗看了看她身上莫名其妙的衣服,然后摸了摸她的手臂,真的一点伤痕都没有。
“关于这个,我可能得晚点找个合适的时间和你解释。”布兰缇露出苦恼的神色,“说实话直到现在我都没理清楚我那几天发生了什么,而且甚至感觉醒过来后,时间天数都有点接不上。讲起来的话细节很多,时间得花很久。”
“不过衣服和妆容的话比较简单,我可以先说明一下——主要是因为我要做蕾贝卡的bridesmaid。”布兰缇解释,“因为我没办法和你取得联络,所以原计划是希望通过在报纸上露脸的方式,告诉你我在德雷斯罗萨。她的婚礼是十月六号,这个你知道吧?——正好和你的生日是同一天还挺巧的。话说你到底是来治病的还是参加婚礼的?”
“……问题好多。”罗评价了一下她这个跳跃到令人发指的叙述方式,“知道。草帽当家的本来邀请我一同前来,我拒绝了。但是后来是接受德雷斯罗萨王室的有偿委托,来解决这个重金属中毒的问题。”
然后他抬了抬眼皮,开始皱眉:“但你不会是敷衍我吧。十月六日的婚礼,现在是十月五日中午,也不必这么跳脚地得去现场等着吧?就算你是去做bridesmaid,明天清晨、凌晨,甚至更早点今天夜里到会场不可以吗?难道你的事情从现在开始要连续讲十个小时讲不完?不至于吧。”
“那倒不是。主要是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在这里完成。”布兰缇摸了摸他的胡茬,发觉他确实憔悴了不少,“而且因为周围建筑遮挡的原因,这个广场的光线,可能到了下午三点以后就不太好了。所以想先完成这个,然后再谈别的事情。”
“在这里?”罗环视了一圈,这儿除了有个钟楼、一块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只当做是个普通空地也没问题的街面广场之外,啥也没有。他没觉得这里有什么特殊。
——是因为钟楼这块的建筑是德雷斯罗萨少有的哥特式建筑吗?带了点宗教色彩?可是为什么?
“对。就在这里。”她说。
罗的表情还是有点不解,但他没有继续急着推进他想深挖的话题。
说实话,此时此刻,就算她拒绝解释也没什么要紧了。
布兰缇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听罗宾说,你有隐名对吗?”
“嗯?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罗宾当时虽然想和我说,不过我拒绝了。我说‘有什么应该知道的事情,我的船长会直接告诉我,假若没有,那就是他有自己的考虑。如果这样,我也对这部分内容,没有任何兴趣,也不该知道。’拒绝了她。”
罗愣了一下:“你误会了。这不是你不能知道的事,只是……”
——单纯地忘了说。这会不会显得太虚假了。说出去能信吗?
“没关系,那些都不重要。所以能告诉我你的全名吗?最完整的名字。”布兰缇很少打断他的话,但此时却没有等完他的解释。
这让他觉得有点反常,但倒也不至于发慌。反正本来也不是需要对她隐瞒的东西,只不过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在意起隐名的问题……她和“D”有什么瓜葛吗?
不过他还是很干脆地说了:“特拉法尔加·D·瓦特尔·罗——这就是完整的名字,怎么了吗。”
她点了点头,似乎是要记好这一长串的名字。但其实没有关系,如果她没记清,他完全不介意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告诉她。
这是十月。
哪怕是正午的太阳,都不至于毒辣,毕竟是已经迈向秋天的月份。
所以阳光洒在她的灰发上,也不显得扎眼,但给这条红裙子带来了更热烈的暖意。
她定定地看着他,然后提着裙子避免被踩到,接着——
单膝跪了下来,脊背直挺挺的,像坚韧的刀锋。
“特拉法尔加·D·瓦特尔·罗。”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她刚刚知晓的名字,声音轻柔又虔诚,“……请问你愿意和我缔结婚约吗?”
布兰缇单手拈起一枚戒指,上面的灰色尖晶石折射出高悬之日黄金一样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