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多的内裤很好找吗?”贝波挠着头问。
“比这个好找吧……大概。”布兰缇斟酌地评估起来。
特拉法尔加·罗叹了口气,同往常一样,没有理会这些垃圾对话,而是转身朝着地下入口走去。
“夏奇、佩金,贝波。你们留在这里,不要让人进入。”有一说一,罗的高跟靴踩楼梯的声音是真的好听,“布兰缇,你带好拓印材料和工具,跟我下来。”
“明白。”在落魄的边缘化时期,去图书馆的文献中心干过一段时间的她比起纯外行,还是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技术优势的。
下穿楼梯很长,越到底下,空气越污浊。
“是不是得点个火,测试一下氧气浓度啊。”布兰缇跟在他身后,“别还没开打,就晕在地下室里头了。”
刀剑断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抬眼,有点意外地看着前面倒下的巨人士兵。这个凶神恶煞的守门人被连刀带人斩落。
——以往,他在砍人之前,都会使用能力。
布兰缇其实原本对他这种起手方式觉得挺奇怪的,因为手术果实很耗费体能,是他自己说过的话。
也确实,在战斗中,一旦时间线被拉长,他就容易陷入到体力流失太快的风险里头。面对实力悬殊巨大的人,根本没必要非动用果实能力,直接刀斩,或者附加霸气就行了。
而他非要这么做的原因可能有很多。
比如习惯了,比如毕竟是个医生,手术果实虽然切人画面看上去很吊诡,但确实不会死人。
又或者比如可能是某种无意识的,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从容。或者更直接点只是单纯的顺手而已。
布兰缇不太清楚究竟哪一种,但是,现在这个非常规的起手式,本身已经代表了一种异常,比如说现在这个特别怪异的急躁感。
“你真的很想要吗?历史正文。”她踏过地上的血迹,然后问他。
他停住了脚步。
“是海贼的话,任谁都会想要吧。”罗似乎思索了一个别的答案,所以花了几秒的时间。
“是吗?其实我原本还以为你是对‘海贼王’或者‘one piece’没太大兴趣的人。毕竟促使你出海的,又不是梦想,而是那个人的夙愿。”
“……”本来地下室就昏暗,仅凭几个偶尔出现的烛火照亮周遭。特拉法尔加·罗又戴着帽子,眼神隐在了更深的阴影之下。
“…没关系,走吧。”布兰缇看他似乎没有应答的准备,就自顾自地往前探路了,“这对我来说是无关紧要的问题。不想谈或者没想好也没事。”
巨石四四方方的轮廓在暗影之中随着距离的拉进而更加明显。
“我们到了,船长。还好我起码能拿个二十五分。”
罗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着这个巨大的石块。旁边有两支巨大的灯台,上面燃烧着蜡烛照亮文字。
它没有风化或者崩碎的痕迹,只不过边角已经开始有青苔攀沿而上。
陌生的文字即便被盯得再久,也不可能在头脑中自动浮现译文。但由于他的目光过于认真和复杂,她也不好就直接说要开始拓印然后打断他的思绪。
他深吸了口气,过了很久,眼里飘摇的烛火光随着他闭上了眼,消失不见:“……不是这个。是红色的石头。”
“这不怪你。能找到‘历史正文’已经很好了。”罗睁开眼,试图镇定一点,可是声音虽然平淡,夹杂了失落和焦躁的目光却很难骗过人去,“只可惜,这不是‘路标历史正文’。”
他走得更近一点,然后抬手,触摸这块看起来已经饱经沧桑,沉睡已久的石头:“看来,还是绕不过去……不得不打倒‘四皇’。”
“所以,你原本打算如果找到的是‘路标历史正文’,就不一定直接和四皇发生冲突?而是私下收集信息,抵达‘最终之岛’?”
想来也是,同时扳倒两位四皇,这是何等艰难且胜算低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却似乎露出了挣扎和纠结的表情,声音被压得很低沉,仿佛压制着什么情绪一样:“我也不知道,如果那样的话,我会怎么选择。”
“……你会这样还真是少见啊。”布兰缇看着罗面对着历史正文的样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上面奇怪又陌生的符号:“那就打呗。”
“反正不管是不是为了‘路标历史正文’我们都不得不走上这条路了。”布兰缇的话语轻飘飘的,“一到和历史正文相关的地方,你就变得有点焦躁。船长那么在意的东西,当然全团的人都要倾尽一切让他获得。”
罗有点愕然地看向她:“……你都还不知道我要历史正文做什么。”
“反正又不会是毁灭世界。”布兰缇歪头,“你难道对古代兵器感兴趣吗?”
“……那倒确实没有。”
“那不就结了。”她说,“船长想要个大一点的石头而已,无非就是限量款比较难找罢了,还不用非得带走,只要拓下来就行。没理由不满足吧?我想他们都会这么想的。”
硕大的历史正文就在眼前,虽然她一个字也看不明白,但或许通过考古学或者文献学的方法,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推敲出每一个字符的涵义——只不过比起罗宾那样直接看着就能读懂,估计会慢上几百倍。
“恕我直言,按这个情况,如果是要当什么‘海贼王’或者做什么第一个登上拉夫德鲁的人的话,那我们已经落于人后了。”
“可如果只是想知道什么的话,确实不用着急,意义这种东西,可以花一生的时间去探索、追寻和求证。”
她凝望这个石块,仿佛被赋予了“历史”和“真相”的意义之后,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有了点神圣的感觉。
“所以,接下来,我们是要去迎战双皇吗?同时和两个海上皇帝对决?”
“……是。”他的语气很肯定,烛光给同色调的金属耳环镀上流动的火光,“但……当然,你不想去的话可以不去屋顶。而且本来我也不太放心他们和‘百兽海贼团’迎战,毕竟还有很多干部在。你去那边帮忙也行。”
她点头。这是她预料过的,他会给出的答案。
——既然如此。
“I have fought the good fight, ”布兰缇缓缓地说。
因为他一直都还在注视着历史正文,而且直到上一个语境,内容也还是和历史正文相关的。
所以她开口说第一句的时候,特拉法尔加·罗还以为是她在解释历史正文的文本,正想问问她为什么知道历史正文的意思的时候,转头却发现布兰缇并不是看着历史正文读出这句话,而是看着他说的。
布兰缇轻声继续,一字一句,清清楚楚:“I have finished the race,I have kept the faith. ”
毕竟不是常用的语言,他一下子觉得在哪听过,但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
不过片刻之间,遥远的记忆从大脑很边角的地方唤醒,罗记起来这依稀是在弗雷凡斯的时候,与父母去教会听过的东西。
“From now on, the crown of righteousness has retained for you.”①
他有点疑惑地看着她突然说出这段话来,从淡忘了的碎片里,回忆出修女教习和解释这段话的场景。
他不是什么神职人员,长大之后也没有特别去了解过这些东西。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会在这个场合,诵读这段文字。
难道和什么历史有关吗?
他的手再次覆上这个饱经沧桑的石块儿。
“我爱你。”她说。
“……什么?”罗还在历史正文的面前,被那完全不明白文意的符号所吸引,脑子里处理着她刚刚那段话残留的信息。他被那混乱的思绪所纠缠,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他不是不确信对方的爱,而是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时机、这个场合。
“我爱你。”她重复。
他把手从历史正文上挪开,转回身来看着她。
“怎么突然……”他倒不是不好意思,只是这个场景好像某种临终告别,让他不由得有点慌张。
——如果这么担心和四皇的战争会导致死亡,那不如就干脆放弃,一起离开这里。
他有一瞬间想要这么说。
可是,当历史正文就在身边的时候,当他明白自己的人生之问的答案或许真的近在眼前的时候,他很难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他那悲惨而崎岖的命运,和D的含义。
至少他不想离开,至少他不想放弃,可是需不需要让其他人也背负上这个风险,他又有点踌躇犹疑。
“我……不是在害怕,也不是想着要去浪费和献祭生命。这点你要放心。”她说,“虽然我的上船动机并不纯粹。但至少在生死问题上,我非常明白加入一个海贼团意味着什么。毕竟我原本的工作,也不是那么的平安。”
——从请求接纳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准备。这准备既包括她自己的厄运,其实也包括看到特拉法尔加·罗的尸体。
“但此时此刻,我发现光是心理准备其实还不太足够。因为这只是我对自己的交代。”
地下室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既已互通心意,我就不能只考虑我自己。”
“该坚持的信义,我坚持了。该抗争的事情……虽然结果并不好,但我确实付出努力去做过。”她说。
“想爱的人,我以最真挚的情感去爱。”
“而就在刚才,想说的话,我也传达了。”
——至此以后,哪怕屋顶的决战将真的夺走你或我的生命,人生也不会再有太多难以弥补的遗憾。
阴暗的地下室潮湿而且散发着霉味,这令人不悦的空气,甚至还没有充满硝烟的战场适合谈论爱。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大海宽广的波涛上和同伴大放厥词,说自己永远不会喜欢上谁,恋爱过家家这种事情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因为他原本就像无人可以留下的西风,轻盈而冰冷,谁都捉不住,这让不少有点想法的女性心内受挫。
这不是因为他非要要显得断情绝爱,特立独行。他也不是不喜欢那些北海小说所描绘的,几乎绝迹于真实人类世界的,美好热烈的冲动——那久别重逢,那破镜重圆,那跨越阶级的爱与包容,那一眼万年和穿越时空的约定。
而是,哪怕抛开身上背负的过去,他大多数时候也不喜欢牵绊的感觉,喜欢一个人呆着,喜欢自由的海风。他从不会觉得一个人孤单,而是感觉做什么都好,去平原或者田野上驰骋,去无人的街道流浪,去追寻风的气息,去感受海的无羁,让思绪不受阻挠地飘荡延展,沉醉在漫天的繁星下进入梦乡。更何况世俗爱恋往往浅薄易逝,令人不得不持有悲观的看法。
但矛盾的是,或许从内心的深处,他又无比渴求一遍遍被坚定表露的,毫无保留的热烈情感,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地屈服于真诚无畏,绝不动摇的爱。
从她此时此刻望向自己的眼眸里,他明白了没有遗憾,是什么样的份量。
在这窒息、逼仄、昏暗又潮湿的地下,唯一的幸事,或许在于这段对话由代表时光的历史正文无声见证。
“我爱你。”特拉法尔加·罗郑重地回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