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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里头的空气好像凝固了,在一片漆黑的情况下,真的容易让人错认,这里就是没有光源、没有视野、没有声音的深海。
除了仪器发出的白噪音,其他什么都没有……不对,其实是有声音的。
作为见闻色霸气的强者,随着麻醉的逐渐消退,敏锐的感知能力重新复归到她的身上。在这个像深海的手术室里,她听见了对方混乱的呼吸。
“……您没事吧。”布兰缇有点愧疚,“我知道这么说非常唐突冒昧,但我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这可怜的帅哥。
“实话实说,你这样的人物,长的又迷人,还老爱做点好事,悬赏单子拍的像个写真满天飞……声名远播的。大海上倾慕你的人没有不说数以万计,好歹也有千百个吧。我以为你早就习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表达爱意了,没想到让你觉得很尴尬。”
“不过,我会尽力调试的。”布兰缇在一片漆黑里,望着天花板,好像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之前去花街的那段时间,其实已经调整差不多了,我觉得可以恢复到正常的船员和船长相处的区间——当然这建立在你本人不觉得恶心介意的基础上,你要是接受不了有个喜欢你的人在船上的话,下——”
“你没搞错吧。”
她以为不会再听见他的声音,但却又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介入。
“你一边说着什么爱慕我,一边又做好下船的准备?有你这么矛盾的人吗?”
其实黑暗里,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是布兰缇感觉到的画面就是他坐在椅子上,靠着桌子,抿唇皱眉语气不善的熟悉样子。
“不矛盾。”布兰缇朝声音的方向侧过脸去,虽然只能看清那人模糊的轮廓,“喜欢和爱是双向的东西。我喜欢你是一回事,但是并不意味着需要同等的回应。你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态度,但那是你那边的事情。”
她听见高跟靴的声音由远而近地踩过来,好像下一秒就要碾到她的心房上了。这种莫名的心中异样让她有点说不清楚这到底算是压迫感,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样可不行。”罗说,“你是个海贼,布兰缇。”
她的手被握住,然后牵起。她感觉到对方的的手上有粗糙的茧,但更多的是比她更高的体温传递过来的热量。
“海贼,就是要把所有看中的东西都掠夺过来,收入囊中、占为己有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被抓着手,感觉有点转不过弯。她确实被他提醒过很多次,不要再用那种海军的旧习,来套用海贼船上的生活。但现在这个情况,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奇怪。
这到底是在批判她还保留着海军的习惯,还是在怂恿她去……不不不,应该不是吧,别恋爱脑上头听什么都像情话。
“……你不是‘东西’。”她非常肯定地给出一个,堪称正派的答复。
布兰缇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抖了一下,几乎幻视到对方僵硬的表情。
“这种时候,能不能把你这种过分牢固的,正人君子的品格先丢到一边呢?”特拉法尔加·罗居高临下地说,“而且你这句话算是在骂人吧。”
“你就不能……”他咬牙切齿,说出的话却纠结又小声,藏着不知压制多久的忍耐,“……我都允许你这么做了。”
——啥?
布兰缇眨了眨眼,而后恍然大悟。
“啊,等等。”在布兰缇开口之前,他好像记起来什么似的,又把她的手放下。他话语的声音也从那种近似羞赧的局促,瞬间跌落到一个失落而有距离感的飘忽。
像是有什么凉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身,让他湿漉漉地垂着头发站着。
“我不是。”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什么?”刚刚才有点理顺他前两句意思的布兰缇感觉自己又有点跟不上对方的脑回路,“不是,大哥,你能不能不要说话只说一小截?”
“你对理想型有要求来着吧。”他走回到椅子边上坐下,话语却又很干脆“我不是。”
——理想型?
什么理想型?
她还和他谈过理想型吗???啥时候说的胡话?内容是什么??
“我怎么没印象我和你说过——”布兰缇皱眉,大脑都快因为飞速运转升温了,她突然在一坨浆糊里头,找到一个高亮:“啊……我记起来了,不会是他们搞什么篝火party那次吧。”
她说了什么来着?处男?还有别的什么吗?说了大长腿了吗?
“你在纠结这件事啊……”布兰缇摸了摸下巴,疑惑不解:“可是理想型是理想型,和你有什么关系。”
“……刚才是谁在说爱慕我来着?我给对方提个醒让人不要踩错坑,有什么问题吗?”
——哇。这还真是。
布兰缇没忍住笑出声。
“别笑了。”他的声音闷得像套在什么兜帽里一样。
“罗。”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
他的名字是个单音节,叫起来的时候总会莫名地感觉距离很近,像是一种亲密的爱称。所以她通常会避免这个叫法,而去使用全名,或者干脆就叫船长。
特拉法尔加·罗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叫他的名字,声音传到他的耳膜,让他心里发痒,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这件事情,我得解释明白。”她说,“所谓理想型,不过是个人偏好的一种投射。想要对方是这样的人,是那样的人,产生很多的欲望和要求。而你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人,有自己的经历和人生,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不是用以满足我幻想的,可以随意捏造和附加属性的虚拟物。”
“我爱慕你,不是出于你满足了哪些抽象的属性,也永远不会把个人的偏好强加给你,希望你是这样的人,或希望你是那样的人——我决不会这么做,连想都不会这么想。”
话尾还没结束,她就感觉手被再一次握起。随即贴上了……像是侧脸的触感。
但她毕竟之前没有摸过特拉法尔加·罗的脸,又有点不太确信,直到指尖微动,触碰到了一点发丝,她才确定。
——但是,按她是平躺在手术床上的这个高度来看的话……对方的头显然不至于才到这个高度。
这是什么姿势?弯着腰吗?还是蹲着?
“我也同样爱你。”他的声音有点发抖。脸部的皮肤带着点微潮的热,“虽然我知道,后说的那个人、那句话往往就没什么冲击力。但也请你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嗯……当然,我接受。但我有个疑问,实在是很好奇——你现在这是什么姿势?”
弯腰的话也太像,照看绝症病人了吧。蹲着的话……那有点像在养狗。都很不美妙。
“……”
布兰缇能感觉到对方的面部僵硬了一下,似乎是某种纠结。
“……跪着。”他抿了抿唇说,“告白的时候要虔诚一些,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单膝吗?”
“你非要双膝吗?”他动了一下,似乎准备调整姿势。
“没没没,你别动。双膝的话很像在送终。”
“……”
“真是可惜啊……”布兰缇心情很好,平躺着幽幽地感慨,“早知道不提议关灯了,这黑灯瞎火的,看不见从刚才到现在一连串的精彩表情,好亏啊。”
她侧过脸去,被他贴在脸上的手指动了动,抚摸过他的鼻梁和额角,似乎试图在感受他的面容。特拉法尔加·罗放任她的动作,但为了防止自己被戳瞎,所以闭上了眼睛。
布兰缇的指尖掠过他阖上的眼眸,轻轻触摸他颤抖的睫毛,有点意外地感受到一些还没有散干净的潮湿。——刚才没什么特别有泪点的地方吧?是不是只是太激动了眼眶一热?
而后指尖来到了他的唇,罗没等她的拇指摩挲几下,就捉住了那只手,而后亲吻了她的手背。
“不过,罗。你最开始说的和刚刚那句告白好像不太一样啊。”
“什么?”
“就‘海贼,就是要把所有看中的东西都掠夺来占为己有’什么的……类似的表述。”
“…这不是,这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