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怀川不知何时睁开了眸子,视线涣散地望向她这边,流露出浓重的悔恨与悲伤。
“我当早些告诉你的。可那时总觉得,我的阿照合该是这世上最金尊玉贵、无忧无虑之人,那些繁重琐碎之事,有我们便够了,又何必告诉你,平白惹你烦忧?”
林照雪沉默良久,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你们都在对我好,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来问问我的想法。
父皇母后不在了,便由你和皇兄填补上,而你尤其可恶,明明是最知道我的,却还是变成了他们的模样。”
青石巷不同于那些权贵豪绅的住处,无所顾虑的嬉笑怒骂交织成了一片喧嚣的烟火气,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生动鲜活的尘世画卷。
楼怀川举着伞慢步其中,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甚至有胆大调皮的孩童舔着手中的饴糖,骑在低矮的白墙询问他从何处来。
衔青的家门前挂着丧幡和长明灯,在整条巷子中十分打眼。
他敲了敲门,等了半晌,面前紧闭的木门才被拉开一条小缝,从中露出一只有些空洞木讷杏眸。
“你找谁?”
来人声音稚嫩,气息像是飘着的,落不到实处,一听便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我是你兄长的好友,听闻他的死讯,特意赶来祭拜的。”楼怀川透过缝隙向里探了一眼。
门内的人没有回答,依旧戒备地盯着楼怀川。
正当他打算再说些什么时,只见那小姑娘突然上下扫视了番,又开口道:“你是何人?”
楼怀川思忖一瞬,还是如实道来:“我乃大理寺卿楼怀川,衔青此前颇受长公主关照,如今殿下薨逝,我自是要替她照料旧人。”
小姑娘闻言,眸中的警惕松动了一二,门缝开得更大,露出她的半张脸来。
“大理寺卿?有何物佐证?”
楼怀川扯下自己的腰间挂着的牙牌,将其凑近门缝,展示给她看。
小姑娘不知从何处拿了张纸条出来,将其展开,一笔一划地对比着牙牌上的字,确认无误后,才把门大打开,侧身让楼怀川进去。
直到此刻,两人终于见到了她的全貌——
小姑娘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身缟素,头戴白花,眼下坠着鸦青,身躯娇小瘦弱得仿佛稍微大些的风便能将其吹倒。
林照雪定睛仔细瞧了瞧,疑惑地挑眉。
为何这小姑娘身上的生人阳气这般浅薄,像是那些寿命殆尽,稍不留意便会断气的弥留之人。
是她太过孱弱的缘故吗?
“我名杜云慈,家兄名为杜云青,衔青是他在红楼馆的花名。”小姑娘向楼怀川福礼后,便引着他往里走,“抱歉,其实我知晓您的身份,但兹事体大,谨慎些总是好的。”
林照雪忍不住去打量,与青云巷中其他年纪相仿的姑娘小子们不同,杜云慈步态轻盈,言辞得体,倒像是规矩严苛的大家族出来教导出来的。
一进一出的院子,一眼便瞧了个尽,东边的角落种了些寻常蔬菜,但焉哒哒的,似乎已经有好几日未曾打理过了。
屋内装扮得倒精致,门框上挂着薄纱,还坠着颜色艳丽的穗子,一看就是衔青的手笔。
还有些杂乱的物件,有姑娘打发时间的小玩意,也有衔青用来故作风雅的字画,处处皆是生活痕迹,不算富贵却也温馨,如同带着人的温度。
只是......那不算小的、挂在屋子正中间的楼怀川的画像便显得十分怪异了。
不仅楼怀川额角抽了抽,连林照雪都愣了一瞬。
杜云慈见楼怀川一直盯着那画像,请人落座后,便缓缓道来:“此乃阿兄自己所作,日日都要仔细观摩上小半个时辰才肯罢休。”
此话一出,俯身去瞧桌上薄灰的林照雪便想起了些遥远的事。
楼怀川不太了解衔青,林照雪却是清楚的。
他那个人,并不如他的名字般清雅,两人初见时,林照雪只觉其明艳张扬,宛若野火般热烈。
衔青原是最偏爱鲜丽之色的,可自从知晓楼怀川这个人后,便开始打扮得或是清淡素雅、或是一身玄衣,举手投足间皆有效仿的意味。
林照雪起先发觉时惊诧不已,询问后才得知,是衔青近日遇到个出手颇为阔绰的客人。
那客人爱慕楼怀川久已,虽家财万贯,却自觉身份低微,配不上他,只好来红楼馆寻个小玩意儿替代,以解相思之苦。
他不若丹野那般,只在红楼馆中挂个小倌的名头,是正儿八经要揽客做生意的,所以此番正是为了讨得那客人的青眼。
林照雪虽心下疑窦,但也不好再过问。
只是此中缘由,楼怀川并不知晓,谁知他会怎么想衔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