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岳离商的乾坤囊,今日着实不宜打开。他先前不慎翻到的那本污秽之册还在里面,加上不知从何得来的咒术书目,根本无法得见天光展露人前。
“舅舅,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岳离商只得硬着头皮拖延时间。
季秋枫却是铁了心一般要看的:“灵朔长老有一书册遗失,其上所录皆为禁咒,想必你有所耳闻。”
个中缘由季秋枫都解释了,今日这乾坤囊是一定要看的。岳离商深知无法拒绝,瞬间如坠冰窖,只好动作迟缓的拿出,奉上。
两本书册外封一般无二,里间内容却是八竿子打不着,观到何种颜色全凭运气。季秋枫运气不错,一翻便到了那本改颜换面的禁咒目。
“——你竟真的…”面上是一派痛心疾首的模样。
岳离商甚至来不及开口,他又翻开了另外那本。
这一翻可是骇得季某人登时便有些站不住了,他的脸色又白又青又黑,已分辨不出到底是惊多于怒还是骇多于恐。
此书单言内容,可称下界千金难求一孤品,技法高超栩栩如生,图文并茂,若非如此胆大包天特立独行,定是流芳百世之佳作。
岳离商大起胆子揪住书册一端,指尖摁得略微泛白,他苦着脸,心如死灰道:“腌臜之物不便入眼,舅舅你就高抬贵手,别看了吧……”近乎恳求,亦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岳离商的声音听着都有些模糊了,季秋枫更不知该作何反应。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丢开这烫手山芋,拂袖而去。
这种东西如何苛责也于事无补,毕竟都已经那般……
“年岁尚好应知奋进才是,你……”话至一半季秋枫惊觉不对,这小崽子已然奋进得修习禁咒目了,于是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你好自为之,莫要叫人失望。”
少时亦识愁滋味,季秋枫骂两句他还好受些。岳离商最怕季秋枫那些殷切期望,因为他深知自己资质平庸无甚可期。一旦心有期许,待到落空便是噩梦一场,魂灵反复被撕扯拽碎,彼此都将伤得体无完肤。
他自己已然期许了数次,自然也失望了数次,仙术修习这种事上,他约莫只有叫季秋枫也失望透顶了。
深更半夜仍是无眠,岳离商头痛欲裂,叫他翻滚片刻便滚下床榻。他撞到了近旁的木几,其上青玉花瓶陡然掉落,发出清脆声响。
这一声惊得隔壁的季秋枫瞬间掀开眸,反应过来立即起身推门。
少年挣扎扭动着身躯好似苦痛至极,碎裂的瓷片在他周围遍布,动作稍微一大就会扎进血肉。
闪身近前,季秋枫利落将他打横抱起,安置在床榻上。
岳离商身子蜷缩呈婴儿状,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眸猩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痛……”
好痛好好痛好痛痛好痛……他真的好痛啊!怎么会这么痛!他·妈·的为什么这么痛!!
四肢额际早已汗液遍布,浸湿了头发,也浸湿了月白里衣。
“阿离……”季秋枫将他捞起抱进怀里,忙撵出梅朵摁进眉心,替他压抑这突如其来的苦痛。
“告诉我,你哪里痛?”
岳离商都快痛得神志不清了,在季秋枫赶过来之前,他就已经狠狠以头抢地,磕得目眩神离红肿一片。
颈脖之上魔印狰狞,依稀可见一道瓷片剌出的口子,恰如肉中刺,必要剜出才能安心。可是这抹印子悍然绝顶霸道至极,区区一道口子,除却些许疼痛血流,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常。
反倒是岳离商的手掌血流不止,发丝额际亦是沾染了些许血色。
“我痛……舅舅,你打晕我!你快打晕我吧!!我好痛!”
眸子猩红,洇了几丝黝黑魔气在里,岳离商的视线模糊,只得紧紧抓住眼前这人。
他的颈脖之处更甚,季秋枫掌凝灵流好半晌亦是压制不下,不再浪费时间,当机立断拉开岳离商的手。堵不如疏,一味压制总有失控的时候。
“乖乖的,马上就好了。”
季秋枫阖眸同他双唇紧贴,周身灵流悉数从口中渡过。梅香浅浅,在二人身侧环伺涌动。
似百年大旱逢遇甘霖,一切狂躁皲裂都在这无边无际的霖淋中抚平。雨打芭蕉叶,卧听风吹声,层层叠叠倾泻下,零零碎碎浸露泽。
泥土中有雨水的味道,空气中有雨水的味道,掌心衣服上也有雨水的味道。
拂去酷热难当,只余清凉惬意。
约莫很久很久的样子,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总算寂然无声,苦痛消散,那些密织成囚的情绪便开始剥茧抽丝狺狺狂吠了。
岳离商无力做任何动作,他只能看着眼前这个人切切询问仔细检查,心下酸涩,泪珠夺眶。
他这辈子,再也离不开这个人了。
泪珠被季秋枫揩去,温热手掌覆上岳离商双眼:“…睡吧,今晚舅舅陪着你。”
岳离商抬手揽住他,紧紧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温存。
好像一切都足够了,又好像远远不够。
大约人这种生物,嘴上言说安稳度日,却总是贪心不足,当真可恶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