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午方才一直沉默着,闻言忽的冷哼一声道:“管他作甚,我们才是镇北营的军医官,只消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林浩和孟勇对视一眼,只能低头轻叹。
各位医官正忙得焦头烂额之际,一名斥候骤然出现在军帐之外:“报祝医正,闻大夫正朝着军医处过来了。”
祝午一挑眉,脸上那道长疤顿时变成了一条拧巴的毛毛虫。不曾想他刚一踏出营帐,便看见远处闻非慢悠悠的身影,几个小卒费力拉着一部板车跟在她身后,车上竟是一个硕大的木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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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外寒风萧瑟,可为了保护伤兵,军医处的营帐内倒是备了十足的炭火,孟勇熬了一晚上的黄柏水,整个人都被熏入味了。
他揭下一块刚被脓液浸透的纱布丢到一旁,顺便抬手抹了一把流到眼眶边上汗,放下手时面前却霍然出现了闻非的背影。
他猛地一怔,侧头望去,祝午和林浩已经从伤兵身侧离开,齐齐围着营帐内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大木桶。
孟勇站起身,此时三两个小卒又拉着一堆冰块走入营帐,他奇怪地问道:“闻大夫,这是何物啊,怎么忽的就搬进来了?我们这边还在清理伤口呢,这桶、还有这冰块是做什么用的?”
闻非正趴在病床前仔细查看伤兵的情况,若不是太多生人在场,她都打算把伤兵身上盖的所有被单都掀开看一遍。
不出她所料,一夜过去伤兵身上烧伤最为严重的部分已经开始渗液。闻非翻开他的掌心和嘴唇,长时间的流血和身处脓液,使得他的皮肤与口唇都干燥不已,摸起来像失了韧性的草纸。
不过军医官们果真是日常与外伤打交道的,伤口清创做得十分漂亮,倒是省了她不少功夫。
闻非转过身道:“这是紫草油,不过一般的紫草油多用泡制法,如今时间紧迫我只能用煎制,里面还加了点消肿镇痛的药粉以提升功效,三位医官若是不放心可自行查验。”
桶内所容之物其实刚搬进来之时祝午便已查验过了,只不过令闻非略微意外的是,这次祝午竟没有对她冷嘲热讽,只瞥了一眼就退回了原位。
闻非挥挥手,将几位小卒招呼过来,直接将伤兵身下的床单掀起把人裹住,随后,将他整个人泡进了那一大桶油中。
医典有记,西域紫草性寒,善走血分,以膏油制之,可疗肿胀满痛。不过在闻非看来,寻常以紫草油湿敷只能对付轻微的烧伤烫伤,像眼前这种已经出现皮肉剥落的严重烧伤,得用非常之法。
所谓煎制之法,其实就是把油烧热,再放入药材,以待其中的药性化入油中。将烧伤患者整个人泡在油里,可以最大程度将伤处的渗液隔绝,闻非还在其中加入了疯老道留下来的青丹研末,可解火热伤津。
外头天寒地冻,闻非将桶拖过来的路上已经将整桶紫草油吹得冰凉,恰好应对伤兵的高烧,另外再每隔三刻钟给他灌点米汤,以弥补体内缺失的津液。
如此反复了近三个时辰后,重新躺回床上的伤兵已然退烧,原本身上各处红肿翻飞的伤口上均覆了一层薄薄的油膜,连嘴唇上都稍微多了几丝血色。
眼看伤兵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众人皆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林浩欣喜地看向闻非道:“没想到紫草油竟还有这种用法,今日真是受教了。”
孟勇也在一旁附和道:“闻大夫年纪虽轻,可在医理上的见地着实高超,令人佩服!”
闻非平日里看诊之时大都会要求清场,一方面是她实在不习惯太多人看着自己,另一方面是她经常在病患身上搞出点“奇闻轶事”,若是家属总在一旁大呼小叫更加麻烦。
现在这般不仅被一群人围观,而且还都是懂行的医者,这实在是令她浑身都不自在,只得低头装作仔细查看伤兵的样子。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过去,她的心骤然顿了一拍。
只见伤兵身上的各处伤口不再汩汩外渗血水脓液后,他的心跳反而愈加急促凌乱,短短几个呼吸间,原本苍白的脸色倏然变得青紫。
“这……这是怎么回事?!”
闻非眉心微陷,她伸出两根手指想去探伤兵脖颈上的脉搏,可她的指腹还没碰到,伤兵的上半身却猛地一仰,喉结上下跳动了几下,随后喷出了一口黑血。
刚好伏在他上方的闻非顿时被血溅了半张脸,更有不少直接渗进了她的嘴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