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不拿对方当朋友,只是谢辰阳自己都还一头雾水,无从下手,更别言说。
西北的寒风如刀,吹得他衣袍下摆猎猎作响,在他脸颊和手指留下了道道看不见的细小裂口。
谢辰阳站在街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干燥的北风混合着食物的香气一股脑涌进他的鼻腔,愣是冲撞出一股饥饿感。
他阳回想起刚到大凉州那日,他带着苍狼假扮成过路的商人,在一处茶水铺探听消息。那小二是地道的大凉州人,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口齿却极为伶俐,滔滔不绝地给谢辰阳介绍了一大堆当地好吃好玩的地方。
小二的话实在是太多太密,除了关键信息以外,谢辰阳基本只听了个大概。
似乎……说是这附近有一家“西北十三州一绝”的羊肉包子铺?
他循着记忆走到巷尾,却发现原应人头攒动的包子铺此时空无一人,只剩下炉子上的蒸屉在冒着鼓鼓热气。
谢辰阳有些讶异,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没曾想好几处铺子都是一样的空空荡荡,店主和食客全无。就连平日里嗓音洪亮,吆喝声响彻街头的烤馕大胡子都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谢辰阳正想着,一个年轻人脚步匆匆地从他身边经过。他长臂一伸,将人拦了下来。
“借问一下,今儿是发生什么事了么,怎么这里的铺子都没人啊?”
对方满脸惊讶:“你不知道吗?今天是闻怪医开义诊日子,大家都赶着去善春堂了。”
那年轻人看上去有些瘦弱,脸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许是跑得急了还喘着粗气,但神色却兴奋得很。
他看谢辰阳衣着气韵不凡,不敢失礼,又着实着急,便后退几步躲过谢辰阳的阻拦继续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说着:“我不跟你说了,再晚一点就拿不到筹子了。”
闻怪医?
听到这个名字,它背后的那双眸色清冷的眼睛就骤然浮现。
谢辰阳的唇角勾起一个饶有兴味的弧度,抬脚向甜水巷走去。
*
大凉州气候本就不好,更因为一些过往,在这里的居民大都长年受过战乱之苦,能活过五十岁的老人家凤毛麟角,少有几位身上更是伤病一大堆。
闻非平时虽不爱跟人打交道,但每年初冬和入夏之际,她都会在善春堂开几天义诊。
或是替老人和伤患们做一下推拿理疗,开几剂强身活血的汤药;亦或是初夏时分提前准备一些驱除毒虫、消暑降温的药包,减少采药人在山间受伤中毒的可能,更是为了预防时疫。更多的时候,是给那些平时讳疾忌医,或实在家贫、无力看病甚至讳疾忌医的苦人家一个摆脱病体的机会。
闻非虽然对着旁人少言寡语,但对待病患总还是拿出了十分的耐心,尤其是面前的病患是一群头发花白还中气十足的老小孩的时候。
“闻大夫,我这膝盖老毛病了,这北风一起,疼得我是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啊!”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布衣短袄的老人,姓崔,年轻的时候曾是镇北军的一名小卒,膝上的毛病便是当年战争留下的。他一边跟闻非说着,一边时不时用力捶打几下自己的膝盖,好似这样能减轻一点痛楚。
“闻大夫你别管他,这老东西就爱夸大,昨天还上山瞎转悠了呢!你先看看我的腿吧……”
插嘴的是长须老人姓刘,在大凉州开了一家小小的书院,专门教七岁下的小儿识字启蒙,许多人都尊称他一声“刘夫子”。
崔伯和刘夫子据说少年时便认识,平日里就爱相互找茬,闹腾了大半辈子,还刚好一人坏了一条腿,这个缘分着实让人失笑。
这两位老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得闻非耳鸣。周围等着的老百姓们都习惯了这两位的吵闹,也不着急看病,全都津津有味地在一旁看着。
“你这老东西,今天我非得给你一点教训不可!”
两位老人家说不过对方,气喘吁吁吹着胡子,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这可还行?
闻非眼疾手快,趁两位老人家不注意,使着巧劲在崔伯的侧腰敲了敲,又快速轻拍了一下刘夫子的膝弯,两位老人的身形瞬间不稳,膝盖一弯便一人一边坐到了闻非左右。
旁边流着鼻涕的小胖墩适时地噗嗤了一声,激得两张老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得了,您二位岁数比大晟开国的时间都长,一天到晚吵来吵去也不怕小孩笑话。”闻非促狭的目光在两个老人之间来回,嗤笑着说。
她往两位老人手里塞了药包和几帖药膏,让在药房里帮忙的李樟将人请了回去。
今年遇上了火缕虫这档子事,义诊的时间不得不推迟了许久,幸而大凉州的百姓们都是热心肠,看着在善春堂和州府进进出出的虫毒受害者,骂完前任长史、司马不干人事后,便开始担心他们的小神医。
毕竟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闻非看起来,比平时更苍白了,百姓们都怕他晨起出门的时候会被呼呼北风刮到天上去。
正想着,一只骨节清瘦的手倏然压在了桌面上,记忆中那道爽朗但讨厌男声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闻大夫,我浑身哪都很难受,您看看该怎么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