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非既心急又烦闷,只是州府到底与江湖不同,硬闯无门,她一时间竟想不到法子,泄了气般蹲在花圃边上就开始揪那些可怜的小草。
倏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请问,阁下是闻非、闻大夫么?”
闻非蓦地回头,只见一个管事打扮的人恭敬地站在她身后,她扫视了那人一番,冷声问道:“我是闻非,有何贵干?”
那人微微颔首,侧身作出一个“请”的动作:“贵人有请,劳烦闻大夫随我来。”
闻非拖着慢悠悠的步子,跟在那人身后,绕过庄严肃穆的公廨各处,穿越一扇垂花门,竟来到一个宛若江南园林的小院。
除了难以在西北的风沙中存活的池鱼翠柳,亭台楼阁、一砖一瓦分毫不差,简直是将江南风光偷摘了一片,藏到了这大漠之中。
在温鹿鸣到任之前,大凉州刺史一职空缺多年,这才给了身为长史的李隆把持州府的实权。他本就出身山清水秀的中州,因而不惜代价在州府后院建起这么一片水乡美景,专门用于自娱和私下会客。
闻非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暗自啧啧称奇,在州府公廨里建这么一个地方,想必那李隆是花了大价钱。只是刺史大人此时还在州狱中审问犯人,那有权利用这会客之所的“贵人”,应该不外乎那位了吧?
闻非的想法在远远瞧见花厅外木着脸的战科之时得到了验证。
她与那位带路的管事相互拱手,便径直走上前,可她才走了几步,战科那杀气腾腾的眼神便骤然扫到了闻非身上,原本松垮地把着刀柄的手陡然一紧,连手背上都能隐约看到几条青筋。
……此人一天到晚这么怒发冲冠的,感觉不像能长寿的样子。
闻非顶着战科的炎炎目光,推开了花厅的门,露出门后一张笑吟吟的娃娃脸。
她对这张脸毫不意外,象征性地微微颔首:“元沙殿下。”
花厅内的装潢摆设十分素雅,尽显文人之风,中央放着一张大漆镶云母素雕的榻,元沙半躺在上面,单手只着身子,脸上是慵懒的笑意:“看来闻大夫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的了。请你过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闻大夫。”
闻非扫了一眼元沙恢复如初的皮肤,垂眸道:“殿下请问。”
“那日替我解毒的人是你,那想必你早就知晓霜华之毒,也知道我曾经就是中毒者了?”
“是。”
“你替我解了毒,却不告知李隆等人,是故意让他们以为我身上还有火缕虫毒?”
“是。”
“然后你利用霜华之毒的优势,故意让我伪装成服下雪灵芝后反而中毒的样子,就是为了顺利说出你那番推论?”
“是。”
“所以,其实一开始给我下毒的人,就是你吧?”
闻非瞳仁一缩,猛地抬眸望向元沙,对方那双好看的杏眼里竟满是讥讽与杀意。她的眼珠子打了个转:“殿下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可否也请教一下殿下?”
元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说。”
闻非盯着他白皙纤长的手指,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幼时疯老道专门找来给她辨认人体骨骼的尸骸,那些尸骸只需被清水简单冲刷,便能露出漂亮洁白的骨头。
“能制作这北陀秘药的部族多年前已消失,连同秘方和懂的制药之法的巫医都一同消失殆尽,就算梁显有些北陀的门路,又如何能这么快得到此秘药,这其中想必有来自北陀的助力吧?”
元沙头也不抬,懒懒道:“兴许只是那姓梁的有本事呢。”
闻非挑眉一笑道:“以往北陀使者前来朝贡,顶多是摄政王、也就是您那位王叔带领,其他的北陀王族从未踏足过大晟。如今殿下与秘药同时出现,敢问殿下此番来访,真的是为了游玩?”
“大晟国物阜民丰,我自小向往,此番亲临果然好玩得很呐。至于那所谓北陀秘药嘛,”元唇角一勾,“我北陀国虽不大,好药师可不缺。更何况这所谓的北陀秘药除了能催动毒虫以外,还有什么用途,难道闻大夫不知道?”
元沙那半笑不笑的样子落到闻非眼里,尽是挑衅,她沉默半晌,冷声问道:“制药之人何在?”
“这我怎么知道呢,也许在药房,也许在医馆,又也许在煎药的炉子里也说不准。”
闻非沉下脸,她感觉自己浑身血液正蹭蹭上涌,涨得她几乎眼前发白。
元沙眉眼一弯,脸上的笑意竟真切了几分,他终于坐起身,神情愉悦道:“此番到底是你救了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闻大夫到了北陀,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闻非轻轻阖上眼,然后猛地睁开:“我平生只在少年跟随师傅做游医时去过一次北陀,再没兴趣去第二次了,殿下的人情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