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非一踏入这屋子,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兴许是面馆老板担心病榻上的儿子无人照料,因而在屋中备了十足的柴火,暖烘烘得熏得那血腥气更添了一分腐烂的气息。
闻非行医多年,这点血腥味对她造不成影响,只是对冯超的状况愈发担心。她原想让苏辰在外头稍候,自己先进去处理一下伤口,然而转头却发现苏辰神色自若,沉静地打量着屋内的物件,就连唇角的弧度都跟抢她的茶水吃时没有区别。
冯超的的病榻就在正屋内,两张床紧挨在一起,应是面馆老板为了方便照顾儿子而故意为之。
甫一推门,那股腐肉的腥臭更是难以阻挡,闻非瞳仁一缩,三两步冲到床前,伸出的手在被子上方犹豫了一瞬,随即果断地一把掀开了那薄薄的棉被。
不出所料,被子下的景象堪称触目惊心。
一道道抓痕来不及愈合又被抓得更深,变成了横亘在整个身体上的深沟,源源不断渗出的血水混着脓液将衣衫的布料黏在了皮肤上,又进一步渗到外面,方才掀开被子时还依稀可见被子和衣服之间藕断丝连的黏液;冯超的四肢分别被四根布条布条绑在床的四角,左脚踝处的伤口最为严重,应是为了防止他继续抓挠伤口,可那痛痒如何能忍,冯超虽脸色惨白,呼吸微弱,但身体还是止不住地一阵阵微微扭动着。
闻非伸手探了探冯超的额头,她的手指方才在风中飞跃时早已变得宛若寒冰,触碰到冯超滚烫的皮肤后,霎时引出了一阵痛苦的呻吟。
闻非眉心跳了跳,转过头对着旁边若有所思的苏辰说:“你先出去一下,他这个样子没法开口。”
苏辰打量了一番病榻上的血人,又看着闻非进门后再也没松开过的眉心,倒是很配合地转身向外走去。
在房门关上前一刻,他蓦地转身,只见冯超上身的衣衫已经被打开,身侧放着一个满是金针的布包,闻非的身影在门缝间若隐若现。
他忽的想起那晚在元沙床前,闻非只用两枚飞针便将人稳住,尽管他隐在窗外看得不太清楚,可总觉得闻非出手的动作似曾相识,却如何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不出须臾,冯超便悠悠转醒,连日的高烧和身上的痛痒将他的神智搅得一塌糊涂,他只感觉一阵清泉从全身淌过,带走了难以忍受的痛楚,只剩下脚踝上还留着阵阵灼热。
他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两个陌生面孔,顿时大惊:“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我……我爹呢?!”
闻非见他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捻了捻他胸前几个穴位扎着的金针,缓缓道:“我是善春堂的闻非,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能说话?”
冯超瞪大双眼:“闻大夫?!可,可是我爹请您来的?可是您的诊金……我们家……”
“诊金的事情等你好了再说吧。”闻非摆摆手打断他,瞥了一眼苏辰,话头拐了个弯,“我们受……受你父亲之托,正在调查你所中之毒,你仔细回想一下,你发病前后有哪些不寻常的事情?不管多细微的都可以。”
冯超虽不曾见过闻非,可闻怪医的名声在大凉州何人不晓,而他身边那个青年更是一派英武之姿,看上去也是正人君子。
他咬咬牙,开口道:“我本是李长史家中的仆役,只在外院做些洒扫和带路的粗活。那日梁司马来访,说新任的刺史大人就要到了,从盛都方向过来的,须走碧云峰南侧的官道,于是派我们前去修整一番。”
苏辰有些奇怪,问道:“修整官道应该是公廨的事情,即便人手不够也应该调用官差和捕役,怎么会用到家丁?”
冯超面露难色,回道:“这……这些哪是我们这种人能问的。不过除了我们几个家仆以外,一同去的还有天香楼的几个伙计。”
闻非想起天香楼后院那个杂役,追问道:“你去了几次,可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可还有其他一同去的人也跟你有一样的症状?”
闻非说话又快又急,冯超反应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我去了两趟,第二次回来的当晚就开始起红疹,起初我还不以为意,结果越来越痛,我受不了就去抓。后来我开始发高烧,昏昏沉沉的,我爹怕我出事,就用布条将我的手脚都绑了起来。听我爹说,跟我一同去的家丁里有三人也都出现了差不多的症状,现在想来,莫不是碧云峰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闻非还想继续追问,却感觉自己肩膀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摁住了,她抬头看向对方,只听苏辰问道:“你方才说是梁司马吩咐你们上山的,你们身为长史府的仆役,可有从李长史处直接得过命令?”
冯超有点莫名其妙道:“梁司马向来与长史大人关系密切,平日里代为吩咐的事情也不少,况且他是直接在长史府中安排我们上山的,并没有什么不妥啊。”
苏辰那边还在问着话,闻非却起身,开始满屋子找可用的工具。方才她只是施针暂时封锁了冯超的部分五感,令他得以苏醒开口说话,可他身上的伤口太过严重,左脚踝处甚至已经出现了腐肉,不能再放任不管。
冯超身上的衣服和盖着的被褥跟初冬的大凉州相比显得十分单薄,只不过屋内十足的柴火弥补了几分。
闻非往边上扫了一眼,矮柜上堆放了好几套干净的换洗衣衫和被套,想必是面馆老板每日都会给儿子清洗伤口和换衣服,否则以冯超这个状态,绝不可能撑到今日。
苏辰显然深谙问询之道,短短几句便从冯超的回答中发现了端倪,他本想再追问什么,却在看到闻非捧着剪刀和几件衣服过来后,只是略略挑了挑眉,很快便退到了一边。
闻非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我以为,你会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这回轮到苏辰微微一怔:“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好气又好笑道:“方才在楼里我也没说什么呀,闻大夫怎的如此记仇?”
闻非抿了抿唇,沉默着坐到冯超身侧,甫一拿起剪刀,又有些怀疑地转过身看向苏辰。
苏辰直直地望向闻非的眼底,嘴角勾起一个成竹在胸的弧度:“闻大夫只需放心做你认为该做的事情,剩下的,自会有人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