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非挑起一边眉毛,嗓音中带着嘲弄:“夜闯天香楼是真,但下毒与我何干?别说那个地方根本不止我一个懂医理的,只看每日在天香楼出没的各路杀手刺客,这么简单就判定我是下毒之人,梁司马莫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也转不动了?”
“你!”梁显以往跟闻非打过几回交道,深知此人牙尖嘴利,便是大凉州最好的状师也从未在她的舌头下得过好。
他控制好自己几近龟裂的笑脸,咬着牙说道:“那劳烦闻大夫给我解释一下,未经邀请,你深夜独自闯入天香楼药房,是何目的?”
闻非轻笑一声,单手托着下巴,满脸不在乎地说:“没什么目的,不过是去偷雪灵芝罢了。”
在场众人听到这句话,均是心下一惊。
天香楼的雪灵芝拍卖会是近日大凉州最大的盛事,暗中打歪主意的人自然不少,但怎会有人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要盗窃?更何况还是一个此刻还正被关押在牢中的人。
闻非嘴角微勾,直直地盯着梁显,对方也回望过来。二人皆心知肚明,刚刚的对话能发生在此时此地,背后有鬼。
梁显原本打算通过威胁和旁敲侧击,问出闻非夜闯天香楼的真正目的,从而以罪名要挟他去救人。但对方这么直白地“招供”,事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梁显正要继续开口,突然一名捕头装扮的人从外面跑进来,神色慌张,趴在在梁显耳边说了几句,又匆匆离开。
那人声量虽小,旁人听不见,却抵不过闻非的耳力。
外头的李长史怕是已经等得失去耐心了,直催梁显尽快将人带出去呢。
梁显被上司催得心生厌烦。他何曾不知时间不待人,只是今夜之事到底蹊跷,张永路特意安排将闻非单独关押本是谨慎之举,哪里知道这么快又到了有求于他的时候。
梁显原本并非情绪外露之人,可短时间里他的脸色却变换了好几下。闻非看得好笑,不再跟他兜圈子,“梁司马深夜过来,又是放狠话又是兜圈子的,不就是有求于我么?放我出去,一切好商量。”
梁显被说中了心思,霎时间脸都僵了,咬牙切齿道:“大晟是有律法的!”
闻非冷笑一声,起身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律法呀,是个好东西。只可惜,管不到我。”
*
待闻非一行人回到天香楼的时候,那位年轻富商已经停下惊叫,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像是每每在要晕过去的瞬间,又被锥心的疼痛唤醒神智,如此反复不得安眠,嘴里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呻吟。
他身上只剩一件浅色单衣,上面满是从被挠破的口子渗出来的血和脓液,看着骇人至极。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李隆看清房中景象后,半是惊半是疑,脚步生生顿在门口,差点撞上了跟在后面的闻非。
闻非蹙着眉瞪了挡路的人一眼,径直绕过想走上前去,还没迈两步,身前有人突然大臂一抻,一柄寒光烁烁的弯刀出鞘三寸,刀刃裹着杀气划过,在将要划破她胸前垂着的围巾之前顿了一下,却也生生逼停了她的脚步。
在闻非一行人赶到之前,房间里除了不省人事的年轻富商和张永路意外,还有一位带刀侍卫。
此时拿刀抵着闻非的,正是这名侍卫。
此人名唤战科,身长八尺,肩宽体壮,跟旁边的闻非比起来简直像一座山。他是跟在北陀富商身边的众多侍卫中的领头,自主人半夜病重昏迷后,他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
天香楼的府医们几个时辰过去了都难以诊治下药,也有这侍卫不肯让任何人靠近他家主人的缘故。
闻非这一晚上经历诸多变故,心下早已不悦。她冷声道:“你究竟是想你家主人活,还是死?”
“哼,你们大晟人,个个满嘴仁义道德,实则奸诈狡猾,我绝不会将我家主人的性命交到你们手上!”
战科横眉立眼,手里握着刀、寸步不让,因他身材实在高大,说话时故意不看闻非,更添了几分目中无人之感。
张永路看见闻非是同李隆等人一起来的,心想长史大人应已有决断,趁着那侍卫开口的机会,便连忙上前打圆场。
他向前刚走了两步,又被那刀锋上的寒光所迫,停在半路讪讪地说道:“这位……勇士,虽不知你为何对我们大晟有如此成见,可是你看这几个时辰过去了,你家主人的情况愈发不好,难不成你那点成见还能比得上你家主人的性命?”
战科猛地转头看向张永路,怒目圆瞪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家主人是天底下最英勇高贵的血脉!”
张永路只当是忠仆吹嘘,笑着应了,伸出手向身后的李隆等人恭敬地比了比,继续说:“你看,这两位分别是我大凉州的长史李隆大人,以及司马梁显大人。有他们二位在此,定不会让你家主人出事!还有这位便是大凉州最好的大夫,人称神医!你就行个方便,让他过去诊治一番……”
闻非觉得张永路那一堆奉承的话语打到自己的耳膜上简直跟苍蝇一样烦人。
她懒得去管这些人如何周旋,只隔着战科那条碍事的手臂,细细地观察起床上那气息已然开始不稳的少年来。
“得益”于他先前痛痒难耐的时候,撕扯了不少自己的衣服,现在倒是方便闻非更好地观察他的身体情况。她的目光寸寸扫过那少年,募地落在对方微微泛着青紫的指甲上。
闻非一怔,眉头轻蹙,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沿着指甲往上,路过满是抓痕及红肿的手臂,她终于在那少年耳后阴影处发现了她要找的东西——一块跟小指甲差不多大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