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阴云却没散开。
玄武大街上,马车轱辘碾过湿漉漉的石砖,破损处积水溅起。
不远处的刑部,两只灯笼被吹晃,光影曈曈。
玉杆轻打轿帘,苍浪双眼犹如猎隼一般划过刑部的匾额。
丛云一并望过去,话语间难掩叹息:“撤下去许多要员,行刑官还是才得以举荐的新人,直接斩了。”
猎风也道:“方才听谢公子说,北衙缺值被审问的人和指挥使都已认罪,前边这桩案子怕是要直接结了吧?”
“只定渎职之罪,太仓促了点,倒像是背后有人要他们乖乖把项上人头交出来,指挥使兴许是牵扯进了暗涌中,被人拿了把柄,大有不得已之处。”苍浪轻笑一声,“他们死的不冤,赵阙倒是死得糊涂。”
驶过刑部,马车顺从玉杆敲打而停驻,附近正是敬安坊。
丛云继续道:“来办这事的衙役都要挑老手,他们一年打上几十个都是少的。刑部尽是魏熙门生,两党既不对付,刑部是要把赵阙的面子驳回去,而不该放手下衙役私自拿捏行刑分量。此事越看越怪!况且,就算主审和行刑都不在,总要有人照看吧?”
当然有了,许顷就是那个倒霉蛋。
裴绪被迫去英芝殿做这吃力不讨好的回禀时,一并把许顷带过去了,他从天亮跪哭到天黑。
许顷哪能想到这个,衙役们常年做这行当,虽比不得内宦更懂皇上心思,但下头的小吏谁会愿意得罪赵氏啊!
何况他千叮咛万嘱咐,顶多是怕他们一时失手,重了几分,那顶破天也是赵阙要在床榻上多躺上几日。谁能想到他们竟,竟直接给人打死了!
五十大板,也就是一会儿的事,许顷出来吃杯茶的功夫,就再也没听到动静了。
进到刑房一看,只留了两具尸体。
一具是赵阙的,嘴里塞了布,手脚被捆死了;另一具是其中一个衙役,触柱而亡。
剩下衙役早已不知所踪。
堂堂刑部衙门,就在帝宫眼前,竟能让几个衙役杀人后跑掉。
荒唐。
大理寺与刑部一同审案,这回刑部地牢里多了许多“自己人”。
小帘被挂起来,马车横在路中,往来巡逻的金吾卫打远处看过车顶便知道是谁家马车,丝毫没有上前打扰的想法。
苍浪靠坐在车内,视线不由地看向茶几上的一方小匣。
他手指在小匣上点了点,又撤回来,闭目养神。
不多时,立在马车旁的丛云与猎风一同转头。
玄武大街处,一道人影撑着拐杖蹒跚缓步。
见到马车后,人影很明显的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踩了水洼也不在意。
车内苍浪睁开双眼,他换了个姿势,从一方小窗内看过去。
见到马车之后的人影明显不再跛的那么厉害,他没有点灯,犹如隐在夜色之中的魑魅,轻飘飘点过地面。
待这一道幽魄飘到身前时,他的面容才得以出现在马车灯笼的火光之下,供车内人打量几番。
官袍下摆湿重,没有滴水了,但能看出来上边的褶皱。
“在这儿等人?”裴绪脸上浮现出一个很浅的笑。
苍浪没有回答,眼神从裴绪头顶一圈一圈绕下来,直到双腿。
“挨罚了?”他道。
裴绪说:“一到雨夜腿就疼的厉害,老毛病了。”
“秋风渐盛,能隔着内侍省把雨水吹到身上。”苍浪道,“还以为你在水缸里泡了一日。”
拐杖稳稳立在脚边,除了衣裳湿透之外,裴绪与之前似乎并无二样,但开口却不似初见时平和。
“将军怎么突然关心起咱们内侍省的人了?”他道,“不如琢磨琢磨自己如何官复原职。”
苍浪自上回见他油盐不进时,便准备换个路子。
“就是琢磨这个才过来找你,还以为裴大人见着我会绕道走呢。”
他看向裴绪隐在袖中那只受伤的手,眼神又飘忽到裴绪的面容上。
马车上提灯由下而上映光,裴绪眉眼中仍旧是动人心魄的好颜色。
漂亮才危险,奇花异草身披绮丽,砍断根茎,淌在手心的枝液只消一滴,便可夺人性命。
苍浪不是不明白这个理。
他也在裴绪的眉峰处见到一滴枝液,是发丝中残留的雨水顺势而下,堪堪停在此间。
要不然递张帕子?
对面的裴绪站在三尺开外,没看出他的纠结,他眸中带笑,似是不解又像是调侃:“我住处你也知道,这条路最近。上回将军来此小住,也没给我个正经由头,这次可找着了?”
戏谑语气持续到裴绪转身,拐杖轻轻点着地面,只给车内人留下一个过于冷艳的侧脸。
苍浪最终还是把手放在那一方小匣上,手腕一转,玉杆敲过木窗。
“家里烧水不方便吧?不如来府上小坐。挨上一场秋雨,不暖和下身子,第二日怕是要病倒,裴大人明日不当值?”
裴绪当即停住脚步,偏过头看向窗内,眉尾顺着话音一挑:“这话说来未免失礼,亦或是将军本就是这等做派?我见识少了,请人到府上沐浴是个什么规矩。”
难得听他说话有几分呛火的意味,苍浪倚在窗边装模作样地担心起来:“谁惹咱们裴大人生气了?”
“多着呢,眼前不就有一个。”裴绪道。
苍浪厚着脸皮说:“咱们最近几日都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