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宿洲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也是如这样的雨夜,风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冰冷的雨丝紧紧贴着面颊。
他不知走了多久,浑身疲惫。
却仍旧窥不到一点光亮。
半刻钟前,那朱门里站着的贵妇人高高在上,眼底里的嫌恶与厌弃掩都掩不住。
而此刻,他跌跌撞撞,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倒在一处不知名的竹林里。
他想。
他大概是快死了。
裴宿洲自嘲一笑,心中涌动着一种不知名哀伤,然,下一刻,有人撑了一把伞,挡在他面前。
轻柔的暖香拂过,裴宿洲晃了晃神,却看到,那撑伞的少女,正不疾不徐走入他兄长的怀中。
他看到,裴瑾珩同样是高高在上,他负手立于月下,这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个名满京城,却又冷漠无情的裴瑾珩。
“宿洲,她是你的嫂嫂,你不该如此僭越。”
他嗤笑不屑,孑然一身这么多年,人伦廉耻早就被他抛之脑后。
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然,下一刻,他却看到,娇媚动人的女人,正瑟瑟发抖的缩在裴瑾珩怀里,她用那样害怕的眼光看着他,隐隐还带着曾经他万分熟悉的……厌恶。
不,他不许!
裴宿洲挣扎从地上爬起来,眼前的一切却都消散了,雨声骤然响起,他仍旧在一片漆黑无光的环境中。
*
玉芙有些焦急,外头响着惊雷,室内燃着暖香,可她的夫君,却不省人事的倒在床榻上,发着高烧。
方才,瑾郎进来后,一言不发就开始吻她,原本她还有些羞涩,可后来发觉,瑾郎越来越不对劲,他冒雨而来,浑身都湿透了,完全不像往日里沉稳平和的瑾郎。
内室之中,玉芙坐在塌前。
她轻轻伸出手,抚摸上男子的面颊。
不知为何,她心跳的厉害,那种不安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下一刻,忽然起身问道:“大夫呢?大夫来了吗?”
兰卉小步跑了进来,匆忙道:“夫人说,现在宵禁,外面的大夫进不来,府里的陈大夫就在外面,少夫人可要让他进来?”
玉芙咬了咬唇,心中忽然觉得奇怪。
她点头,没过多久,陈大夫把过脉之后,道:“世子只是感染了风寒,待老朽开几副药,自然也就无大碍了。”
“多谢陈大夫。”玉芙松了口气。
外头雨声依旧,陈大夫正俯身写着药方,玉芙倚在窗前,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起身,环顾四周,看见没有什么人。
她才小心翼翼道:“大夫,这世上可有一种邪术,能让人瞬间变了性情?”
陈大夫已经年过花甲,闻言,伸手摸上胡须,苦思冥想半日,仍旧摇摇头。
“夫人所说的,老朽未曾听闻过,不过,倒是知道西夷有一种岐术,能让人失去所有记忆,一夜之间判若两人。”
玉芙心中一紧,眼眸也变得凝重起来。
岐术?
瑾郎中了岐术?
玉芙心中思绪不平,送走陈大夫过后,她折返回来,夜深寂静,外头除了簌簌雨声,再无旁的声音,少女伸手扶在门框处,眼中满是困顿不安。
她仔细回忆着这些日子与瑾郎相处,白日里,青年依旧如从前一般,温润体贴,俊雅不凡,但是每到夜里,四下无人时,她总能在他脸上寻到不一样的神情。
阴沉狠戾,她从未见过。
玉芙摸上了心口,思绪越来越纷杂。
她抿着唇,小心翼翼替瑾郎捏好被角,而后伸手拂去他眉间的不安,无论如何,瑾郎曾经救她于危难之中,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陪着他,将病治好。
翌日,裴宿洲醒来后,感到手背处有处暖意,他蹙了蹙眉,瞥见少女将脑袋枕在塌前。
轻柔的光影撒下,落在她明艳的眉眼之间,乌发铺开,雪颈露出一截,看起来美好易碎,裴宿洲刚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不由想起昨夜那个梦。
梦中,她与自己兄长并肩站在一处,他们相携而来,仿佛神仙眷侣。
而他,泥潭里挣扎,永远都触不到她的衣角。
裴宿洲不悦的闭上了眼,心中的戾气越来越重。
不知过了多久,玉芙才醒来。
她第一个反应,便是去查看瑾郎的情况,然而,正瞥见男人靠在床头,他眉眼俊朗绮丽,身前的衣衫不知何时敞了开来,玉芙知道瞥了一眼,便红了脸颊。
昨夜他生病,玉芙忙于照顾他,未曾注意到其他。
而现在,一个血气正盛的青年就躺在那里,玉芙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了。
“郎君,你醒了?”
她本想去探他的额头,不料脑海中忽然冒出陈大夫的话,中了岐黄之术的人,会记忆尽失,宛如另一个人。
她不确定,瑾郎还记得她多少。
玉芙心中有些难过,稍稍往后退开一步。
却没料到,她这个动作被裴宿洲尽收眼底,本就不悦的男人见状,宛如噼里啪啦的烈火里添了一把干柴,烧的更加灼热起来。
他抬起眸,漆黑沉寂的眼眸渐渐冰凉,唇角却微微勾起一抹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