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阮留在了未央宫,但是他未称帝,宋衾褰的事情没有传出去,他夺权的事情也没有。
没了姚康这层阻隔,江阮对东亭的掌握更直接了,他料定陈京观会来打朔州,无关谁是守军,无关有多少兵力。
他觉得陈京观此刻最想质问的人不是晏离鸿,而是自己。
这也是江阮的目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陈京观引出来,然后永绝后患。
随江阮来夺权的昌安军被他四散在朔州各处,负责管理闲散的东亭军,如今东亭举国能派出五万人,而陈京观即使加上陆栖野也只有两万,不过比起他们的军队,江阮对那些充人数的东亭军没报多大希望。
他们大多是东亭旧族留下的兵油子,还有一些投机取巧的人,若是东亭老皇帝手下的兵尚且可以一用,但经历了姚廣,再经历姚康,这些人多没什么气力了。
不过他不觉得自己会输。
“小阮。”
江阮低着头看最后的作战部署,门口的声音响起,他没有抬头。
从那天之后江阮没有再见过宋衾褰,或者说他没有再去见宋衾褰,他觉得宋衾褰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江阮给宋穆清选了块依山傍水的墓地,在那里能看到他们小时候生活的那条河,宋衾褰跟着队伍去送了父亲最后一程,江阮没去。
他知道能让宋衾褰放下一切的,只有宋穆清。
他怪过他,在很久之前就怪过。
深究起来,这件事是他这周密计划里唯一的偏差。
不过无伤大雅,江阮迟早要从幕后现身,他没想着躲。
只要他想做的能做成,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
“你打算这辈子都不见我了吗?”
宋衾褰走过来,将江阮手里的笔握住,江阮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温和的表情抬起头。
“有事吗?”
“没事便不能来找你了吗?”
江阮看得出宋衾褰情绪不好,她从那晚之后就不敢睡觉,江阮把她的卧房搬到了自己的偏殿,每天守着她熄灯了才去睡。
“能,坐吧。”
宋衾褰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听起来像是无理取闹,可是她心里真的有太多话想对江阮说,有太多问题想问他。
“你和姚康是什么关系?”
江阮顿了顿,毫不掩饰地答道:“我是姚廣的私生子,算起来,他是我叔叔。可笑吧,我叫了他十几年的哥。”
宋衾褰微微皱眉,“你从何时知道的?”
“见他的第一眼。”
江阮语气冷了些,他手里把玩着一串珠子,像是在回忆很久之前的故事。
“他是不该记得我了,毕竟在他眼里我只是姚氏血脉的一个意外。他对我的拳打脚踢,更像是对一个玷污了他血脉的人的正常对待。”
“你见过你父亲吗?”
江阮摇头笑着说,“没有,但应该和姚康一样讨厌。”
眼前的江阮神色轻松,宋衾褰试图从他的动作里寻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可是江阮未表露分毫。
他真的放下了,他真的不在乎。
“那你是从见到他的时候开始盘算这一切的吗?”
江阮默声,半晌后开口:“他替我省了很多力。不得不说,姚氏的名号真好用。”
江阮说着,宋衾褰却听出了一丝落寞,在那之前,她从未听江阮说起名为姚渊的过去。
“其实这个‘渊’,也不是姚家族谱上的字,是母亲给我取的。”江阮笑了笑,“江渊,是不是更好听?”
宋衾褰点头应和着,可嘴里的问题却问不出口了。江阮看出她的意思,索性叹了一口气开始讲述他以为不会再提起的曾经。
“我母亲原名荆杞,是都定口一个小鱼商的女儿,姚廣南巡时在江边遇上了她,他给她许了好些天花乱坠的承诺。她那时候才十四岁,这辈子没离开过都定口,她以为自己是话本里的人,便约了和姚廣私奔。只可惜最后私奔不成,却怀上了我。”
江阮笑得无奈,语气里又有几分对母亲说不出的眷恋。
“姚廣走时并没有想要带走她,毕竟姚家的血脉,那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后来月份大了,肚子不好藏,她父亲嫌她丢人,就把她扔到了泯海里,她没死,甚至我也没死。她一路沿着河道走,跑到了朔州,化名阮青衣,开始在青楼卖艺。”
江阮叹了一口气,“真想让你听听她弹的琵琶,真好听。”
“再后来,东亭灭国,所有东亭人都成了战俘。她想让我活命,就向北梁的军队报告了我的身世,那时候,东亭皇室在商量拿银子买命,我要是能被认回去,就能活。”
江阮顿了顿,“我是活下了,可这是用我娘的命换的。军营起火,我们的牢房却没人开锁,那些接管了俘虏营的南魏人就看着我们隔着栅栏跪下来求他们,他们在一旁笑着,起哄着,如同看圈养着的牲畜。我娘求他们放过我,他们把她带走了,再也没有带回来。”
“所以这就是你攻打南魏的原因?”
宋衾褰微微皱眉,江阮思忖了片刻,“是吧。”
江阮趁着那些看守的人带走阮青衣,伙同几个有力气的砸了门栓,他去找过阮青衣,可最后他头也不回的跑了。
为此,他时常能梦到阮青衣最后朝他摆手的动作,能看到她的眼神,他知道她很痛,可她硬是一声没吭。
她不想让儿子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