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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颓云駃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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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叔让死了。

陈京观那时只能听到这句话。

那个盼着自己回家吃饭的小老头死了。

明明陈京观离开崇州前,温叔让还盼着他中秋的时候能回家,到时候要为他做莲蓉月饼和火腿月饼。

明明温叔让还特意去学了芝麻馅汤圆的做法,就等着元宵节的时候做给陈京观吃。

明明温叔让已经逃出那场大火了,可那火焰还是吞没了他。

“起兵,去崇州。”

陈京观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可他面前的人没有动,就连刚才还打着颤的平芜都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他们打下崇州下一步就是阙州!”

陈京观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可语调中还是充满抑不住的愤怒,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想要杀人。

“未必,”陆栖野伸手重重按在陈京观肩膀上,“崇州原本就有贺福愿的守军,东亭拿下崇州后是否调动兵马等你自投罗网,他们打下崇州究竟是引蛇出洞还是抛砖引玉,这些你都不清楚。如今他在暗我们在明,你如此贸然起兵,就是送死。”

陆栖野的话把陈京观的神志拉了回来,可那是他最后的亲人,温叔让至死都没听到陈京观说一句外祖父。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陈京观深吸一口气,“集合所有兵力,我们也去暗处。”

平芜与席英对视了一眼,席英朝他缓缓点头,平芜倾身告退朝遥州城外董辉的营地走去。

“你此时出兵崇州,是想要去杀谁?”

“贺福愿。”

席英的问题刚出口,陈京观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他此时有些恍惚,眼神发直地盯着前方。

“然后呢?拔出萝卜带出泥,下一个人是谁?”

陈京观沉默了,他心里有明确的名字,但是他说不出口。

霜栽,晏离鸿,他们势必脱不了干系。他不明白,霜栽和晏离鸿见过温叔让的,还亲切地叫他爷爷。

而江阮,陈京观看得出泯川楼画舫走水是城门易帜的幌子。作为泯川楼的东家,江阮对这一切一清二楚,而江阮不是个会替别人背黑锅的,这一切势必得了他的授意。

当时晏离鸿说军令在姚康手里时,陈京观还庆幸过,现在他只觉得可悲。

江阮与他终究是不一样,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不在乎任何人。

陈京观想要尽可能把江阮摘在外面,等一个能当面问清楚的机会,但是江阮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陈京观对这三个人心软过,此时,温叔让的血溅在他的刀上。

“你直接进来吧。”

陈京观突然开口,还没等席英反应,木门便被推开,她朝后退了一步,苏清晓站在门口。

“你都知道。”

陈京观说的不是问句。

“是。”

苏清晓没有动。

“然后你等着他们杀死温叔让,杀死我最后一个亲人。”

陈京观冷笑道,“起初我以为我同你们只是政见不合,我现在知道了,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苏清晓没有解释,他双手扶在门框上,席英侧目看他时,苏清晓低下了头。

“苏清晓,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啊,”陈京观声音哽咽,嘴唇微微颤动,他用舌头顶住上颚,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他还有两年就能退了,他碍不了你们的事。你们这样做,只会让我放弃心里所有的侥幸和顾忌。”

“那天晏离鸿来,你也知道对吧。那时候你是不是在心里嘲讽我天真,嘲讽我蠢,嘲讽我看不出你们全是江阮对我的缓兵之计。苏清晓,我认下这一切是因为我忘不掉过去,你们,就是我的过去啊。”

陈京观抿着嘴,“我直到那时都以为是我对晏离鸿的不信任导致他选择了江阮,我是真可笑。”

说罢,陈京观轻笑着,随着漫无边际的自嘲从他心底破土,那笑声慢慢变成大笑,眼泪顺着他勾起的嘴角流下来,最后变成一股盐水浇灌黑暗处萌发的幼芽。

“那你如今还留在这里是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陈京观话锋一转,疾步走上前与苏清晓面对面,他逼迫苏清晓抬头,他试图从这双眼睛里找到一点无所谓。

好让他毫不犹豫地拔刀。

“我不是江阮的人。”

苏清晓的话为陈京观的预演按下暂停键,陈京观冷笑道,“怎么,临阵倒戈?就这你还看不起苏叔呢?他好歹只是明哲保身,没到你这两面三刀的程度吧。”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

苏清晓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陈京观却不禁眉眼颤动。

“‘父不慈而子奔他乡’,还记得这句话吗?我们当初上学堂的时候先生讲过。陈京观,你还记得是什么意思吗?”

父不慈而子奔他乡,父为子之表率,如果父亲不慈爱,子女可另择良木,去往他乡。

学到这一句的时陈京观问过先生,父亲要如何做才算不慈爱。他记得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望了望他。

“你还记得你们三司会审蒋铎时他说过什么吗?”

苏清晓见陈京观不答,自顾自地说:“你不用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我肯定你一定还记那句话,‘我没有让人放火’。他说的是真的。”

陈京观脑海里回溯起那画面,他当时只觉得是蒋铎狡辩,是他为了给自己脱罪而编的借口,毕竟当时的人都死,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可是陈京观忽略了一个人,苏门三客,还留下了苏晋。

“你是说,火是苏晋放的?”

苏清晓点头,“很可笑对吧,可事实如此。当时萧霖让蒋铎全权负责孟知参污蔑上官一案,所有人都认为蒋铎会以权谋私,但实际上他没有。蒋铎下令将孟府所有人带走,他的目的只是找你。”

“他为何如此?”

苏清晓顿了一下,眼神中生出陈京观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人不要太相信自己。蒋铎,未必是你心里的蒋铎,苏晋亦是如此。你觉得你父亲所做的一切,苏晋都不知情吗?他们关系那么好,苏晋就没有阻拦过?他明知道陈频走的是必死的路,但是他一言不发,因为那原本是苏扬为他选的路。”

听到这里,陈京观的脑袋好像被人揉碎了重新安在了他的脖颈上。

苏清晓没有回答陈京观的问题,他隐藏了这一切的来源和他了解到的蒋铎,却毫不犹豫地掀开了苏晋的遮羞布。

按照苏晋曾说与陈京观的话,陈频起初的确是替他去的西芥,而陈频是从西芥回来后认了命,布下了这盘棋。

可萧霖为什么突然让苏晋去西芥?

南魏朝中虽说武将稀缺,可兵部和礼部每年拿着俸禄,出使和谈判应当是他们的活。

如果只凭陈频和苏晋在北梁攻打东亭一事上惹了崇宁,陈频因此被废相,也算是得到了惩戒,毕竟换上去的蒋铎是崇宁的人,她已经在实际上掌握了南魏朝堂。

那么是谁一定要让陈频死?

陈京观过去只想到这一步,此刻苏清晓的话为他续上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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