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阮没有直接反驳陈京观的话,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你可能还有些许不同,我与你之间不需要饵。”
陈京观闻言白了江阮一眼,江阮便轻笑了一声以作回应。
其实陈京观不是没有想过江阮的目的,可是直到现在,江阮无疑是自己前进的推手,而自己却没为他做过什么。
在这样的盟友关系中,如果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最后的结果一定不会比得过且过更好。
小两年过去了,陈京观能做的依旧是等着江阮主动开口。
“那你对他的新目标有了解吗?”
陈京观话锋一转,开口问道。
“我只能说,我觉得他的野心不止于此。他现在明面上压在萧霖之下,实际上是压在崇宁之下,这样的环境会将人逼疯的,他一定会找机会伸出头去。”
陈京观了然地点头,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于是将今日在会审中蒋铎的反常告诉了江阮。
最初江阮只是听着,还照常吃着东西,后来陈京观提到蒋铎自始至终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这时他放下了筷子。
“他预见到了,崇宁开始怀疑他了。”
江阮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凝重,如同那日他听到陈京观反问自己时一般。陈京观也放下手里的筷子,将杯中的黄酒一口饮尽,招呼着两个小孩去收拾。
“你如今有一举扳倒蒋铎的机会,你要吗?”
陈京观闻言没说话,但他盯着江阮的眼神却逐渐聚焦。
“孟知参当时在血书上写的是崇宁和蒋铎合谋篡权,意欲干政。这是要从根本上将萧霖和崇宁推到对立面上,萧霖做不到的。”
江阮谈起萧霖,话语中有一种陈京观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但是他没有开口问,便听到江阮继续说。
“你明日上书,让关策将你的折子直接递给萧霖,就写崇宁受蒋铎蛊惑,是被其蒙蔽,同时加上几句对二人私情的暗示。萧霖如果愿意,他会帮你的。”
陈京观闻言抿了抿嘴,而江阮见其满面愁容,就渐渐放松了表情,笑着对他说。
“你对萧霖,其实比我了解,只是你因为见过他的好,所以难免会失去客观。我不一样,我所见的,都是他们的影子,是他们最不想被人看到,却终究遗漏出来的狐狸尾巴。”
江阮的话说完,陈京观依旧不动声色,江阮就坐在旁边等着,不知过了多久,陈京观突然开口。
“不止如此,我要同时将这份信送到威岚坊。”陈京观说着,眼神里的决绝被江阮尽收眼底,“崇宁因我的存在本就对蒋铎有所埋怨,如今我这封信,要说得亲切,说得直白,说得让她想到十年前的一切。”
“我是蒋铎留下来的,崇宁这辈子最大的把柄。只要我活着,她就会一直想着那场烧不尽的大火。”
陈京观说话时江阮就一直看着他,此时他对陈京观有一种陌生感,可是这种感觉让他很兴奋。
第二日一早,江阮辞别了陈京观,而陈京观的折子随即出现在了萧霖的书房,萧霖看完后久久不语。
紧接着几天,陈京观每日都按时上朝,慢慢的有关蒋铎的折子越来越多,上到各部尚书,下到各州府衙,甚至苏晋的密函也在第四天时送到了萧霖面前。
这一切就如同台风过境前的闷热,晚霞是绮丽的,云彩是斑斓的,日月同辉,天地皆春。
可离大殿只有几步之遥的威岚坊没有消息。
崇宁每日去自己宫中的花园散心,虽说初冬时节万物凋零,可她命人折了许多纸花,又叫人从遥州送来了白山茶,此时的威岚坊除却空前的平静,就只剩下各色的芬芳。
蒋铎的府院也是如此。
他照常在清晨将大门打开,去厨房拿两个刚做好的包子,给自己沏上一壶清茶,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天。
突然,这场预谋已久的暴雨落下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丞相蒋铎欺君罔上,有违朝纲,结党营私,秽乱宫闱。以巧色蒙蔽圣上,以谄媚蛊惑尊长,屡教不改,过犹不及。自宣旨之日起,蒋铎入刑部大牢,未得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司定于明年秋后问斩。钦此!”
内侍的声音在丞相府炸开,各处都开始行色匆匆地收拾包袱,唯恐自己被连累。
蒋铎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桌上,缓缓跪下接过那道旨意,嘴上念一句“谢主隆恩”。
“公公能否再容我一个时辰,天黑之前,我随公公去。”
蒋铎言语中没了往日的强势,不过那内侍也不是捧高踩低的,他斜着眼瞧了蒋铎一眼,临走时长叹一口气。
等着内侍离开,这丞相府也基本被下人们搬空了,蒋铎又端起了自己手里这杯茶,他一步一步数着进到了书房,从他书柜的小匣子里拿出他那日下在陈京观酒中的药丸,一口气喝完了半瓶。
随后他转身回到了书桌边,那里放着崇宁托人给他递进来的信。
“相逢于年少,可你我终究殊途。我不知道你从哪一刻起对我生了厌烦,是我容颜消逝,还是你权利滔天。蒋铎,其实你从进入威岚坊那天就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已经将能给你的都给你了。可你贪心啊,你太贪心了。”
“周湘是我的侄女,她能有如今的位置,她断然是不敢忘的,但是周原任不同,他与你一样,胃口大得很。我能为了枫儿将萧祺栩送入西芥,你该知道我的决心。你不该动了摄政的主意。”
“你我虽没有夫妻之名,可这么多年,我如何看待你的,你当真一点都感觉不到?也是,你们惯是薄情寡义的,他是如此,你也是如此。我与你们而言,是阶梯,是依仗,却唯独不是所爱。”
“蒋铎,这是我写于你的最后一封信了,无论你看不看,烧不烧,我都无所谓了。你的罪证是我亲手交到关策手里的,不然萧霖不会如此决绝。你如今也要走了,当时那些一同说笑的人,都走了。我该想到的,先皇说过我不是吉人,我不信,可你们都离开了。”
“但你的仇我会替你报的。陈京观,他不会有机会登上他父亲的位置。他远比不上陈频。只是我好累啊,苏扬走了,陈频走了,你也走了,棋盘对面的人一个个换着,我却不能停下来了。”
“事到如今,我的满腹牢骚讲完了,不知道你看到这里没有。最后,祝你好梦。”
信件的结尾没有落款,可是词语之间却也并没有隐瞒之意。
只是蒋铎没有看完,他在望见那句“你太贪心”的时候,就没了力气。
在他意识残留的最后,他将这封信扔进了房中的炉火里,试图将它与过去付之一炬。
“报告少将军,蒋铎在府中自尽。”
没过多久,萧霖派了人到陈京观府里通传,而陈京观背对着他,手中拿着的书一抖,险些掉落在地上。
“知道了。”
没有意料中的关门声,陈京观缓缓转身,只看到那内侍将一枚玉佩递到他面前。
“这是从他府里寻到的,皇上让奴才务必亲手交给您。”
陈京观伸手接过来,那玉在冬日里显得更加冰凉,触碰到的一瞬,他又险些松了手。
“皇上还有说什么吗?”
“有,皇上说,这算是完璧归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