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栽此话一出,从堂内到门外,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就连看护她的衙役都面面相觑起来。
“把话说清楚些,”陈京观抬手止住了嘈杂的人群,盯着霜栽的眼睛,“你到底叫什么?”
“小女孟郁妍,家父原为户部尚书陈频的幕僚孟知参。当日家父下狱,蒋铎以诬陷朝臣之名治了他的罪,连带着,将我们全家发卖到了廊州。可皇上的圣旨,并没有提及要连坐。”
霜栽讲起过往,脸上的神色突然冷了下来,她语气平平,只在提到父亲是稍稍有些动容。
她这句话无疑将案件升级,甄符止坐在主审的位置上静静瞧着眼前的人,霜栽所提到的两位,都是他心中最敬重的人。
甄符止曾经后悔过许久,年少时因为家中长辈阻碍而错过了苏扬闭关前最后一次收徒,失去了与他们成为同门的机会。
陈频与孟知参,乃至苏扬,这些人是当今南魏的禁忌,却也是他心里久久不能平复的隐痛。
甄符止缓缓起身,从桌边绕过,在陈京观面前止住步子。
“少将军可否愿意与我一同上书奏请陛下?”
陈京观闻言,抬头望了一眼甄符止,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度,陈京观好像也能明白为何他三十岁就能官至京兆尹的原因了。
“我之幸事。”
陈京观说罢,站起来回以微笑。
甄符止上前走到霜栽面前,朝她伸手拉她起来,此时他再看霜栽,眼神中那几分轻薄换成了惋惜。
他欲开口,可最终只是派人为霜栽寻了落脚处,而陈京观调了府兵暗中守在那里。
等着京兆府的人群散了,甄符止出声叫住了要离开的陈京观。
“少将军留步,恕我唐突,但我觉得这事在上书前我还是该问上一嘴。”
陈京观笑着示意他继续,甄符止就将眼神瞟向了陈京观身后的江阮。
“没事,府尹但说无妨,江掌柜是我的至交。”
甄符止听罢,虽然仍然心存疑虑,但还是开口道:“少将军当日救下孟小姐,可有隐情?”
甄符止说话时神色紧张,陈京观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她所说的均是实情,府尹信她即可。”
没等甄符止再开口应答,江阮就打断了他。
“恕江某多嘴,府尹大人刚才慷慨应下了孟小姐的诉请,如今再来从少将军口中探听,您信不过的究竟是谁?”
江阮的嘴一针见血,甄符止看了他一眼,悻悻地闭上了嘴,朝陈京观微微点头转身回到了书房。
“你倒也不必对他有如此敌意,他敢应下霜栽的案子,证明他是少数不怕威岚坊的人,这种人如今不多见了。”
陈京观一边朝府衙外走,一边侧着头对江阮说。而江阮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敷衍地回了他一句好。
“不过你艳福不浅啊,那霜栽长得楚楚动人,实乃绝色。”
江阮漫不经心地开口,陈京观回了他一个白眼,翻身骑在马上。
“你如果不想等下被我甩开,你最好斟酌一下你的话。”
说罢,陈京观挥鞭扬长而去,江阮看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也努力跟上。
而进了府衙的人纵使是来审冤的,无召也不得和任何人私下相见,所以霜栽之后几日住在甄符止安排的宅子里一个人弹琴,陈京观有时托席英送些点心来,趁机隔着门问候她一句。
因为那支玉簪的缘故,席英对霜栽一直有些复杂的情绪,她没怪过霜栽,可是看到她,她总能想起那日倒在血泊中的平海。
“席英姑娘,明日我就要进宫陈词了,你家将军当真没什么嘱咐?”
陈京观与甄符止的奏折通过关策直抵萧霖的书房,但崇宁必定也有所耳闻,因为此案硬是比寻常的案子多拖了三四天,直到今早内司局才派人通传霜栽。
而席英刚准备离开,听到屋里的人如此轻声细语地问,她看了一眼门口的守卫,守卫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望旁边让了让。
“少将军说小姐全按那日所说回禀陛下就行,他与甄大人已经将案情作了汇报,其余一些,”席英顿了一下,“全凭小姐的主意。”
屋里的人闻言轻笑着道谢,可还没等席英迈步,又听到霜栽说道:“那日的簪子,你可收到了,还喜欢吗?”
席英的拳头应声握住,她深吸一口气,回道:“喜欢,多谢小姐美意。”
“别叫什么小姐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小姐了,继续叫我霜栽吧。”
席英没答话,轻声“嗯”了一下,她不知道霜栽听到了没有,就转身匆忙离开了。
“守卫大哥,能问问如今几时了吗?”
等着席英离开,那屋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又开口,她手里琵琶声不断,守卫本还听得入迷,她突然一问,倒让他有些晃神。
“酉时了,等下甄大人就会送来吃食,小姐可是饿了?”
那守卫这几日与霜栽相处,觉得她就如外表一般是个水一样的女子,不自觉地对她说话时声音都轻了,他转身隔着纱幔问,看到里面的人影依旧坐在桌旁弹琴。
“没,就是看不到光的日子,总觉得度日如年,就如同十年前一样,难捱。”
那守卫听了霜栽的话不再做声,他们这几日巡守的人其实私底下议论过这位娘子,大家七嘴八舌的也就慢慢补全了她的身世,到最后谁不说一句凄惨。
他轻叹了一声,朝四周环顾了一圈,用腰间的匕首悄悄将窗户撬了个口子,里面的人感受到有风拂面,就轻声回了句“谢谢”,然后继续小声唱着她的曲子。
“都道长安梦,未解长安愁。所历皆成幻,只眼向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