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后来还有审过她吗?”
关策点了点头,起身将陈京观手里的册子往后翻了几页,那上面对问讯的经过记录得很详细,但是那女子所说的依旧是那日她告诉陈京观的,几乎一字没差。
“她的理由是左疆奇强迫她?”
陈京观的手指划过那一行字,等他读出来时,其中的意味让关策显得更紧张。
“是,她说她本是崇州青楼的妓子,原是左疆奇的弟弟先遇上了她,他二人情投意合,可奈何楼里的妈妈要的价格太高,他们就想着来景州借些钱赎身,结果左疆奇见色起意就强留下她。而她原本那个郎君见哥哥喜欢,索性借花献佛换了一大笔钱回了崇州,从此再也没露面。”
关策的语气里还有些许惋惜,眉头紧皱,等他说完,陈京观了然地点头,可下一秒又继续问:“她是何日来的景州?”
“一个月前。”
关策答话时用眼睛瞟着陈京观,双手暗暗扣在一起。
“那她为何等了一个月,非要寻我登门之后刺杀?”
“这个问题我问过她,她说是少将军您走后左疆奇在府内大闹了一场,还斥责了与您说话的那个小厮,然后就将她拉进屋里,比往日更要凶狠上许多,她受不了了,就用床边的钗子插了他的脖颈。”
“这个理由”,陈京观听着关策的话有些发愣,“你觉得合理吗?”
关策没敢说话,而陈京观继续说道:“你也觉得不对,但是你不想查了对吗?”
陈京观将手上的册子往桌上一摊,风吹之间恰巧停留在了那女子的画像那一页。
“关策,你远没有你表露出来的这么胆小怕事。我要带你进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你也该明白,你不该对我再有隐瞒了。”
陈京观的话刚说完,关策就跪到了地上,他双手撑着地,哭得有些发抖。
“十年了,我受了他的气十年了,我没有多少十年了。他死了,这是报应,这是他作恶多端的报应。人不是我杀的,况且有人认了这个罪,那我为何不能就此了了?他不值得我再花心血,他就该长长久久埋在地里。”
此时关策再说话时,虽然因为哭泣而有些哽咽,可他的话却说得无比坚定,等他说完,他挂着满脸泪痕抬头望陈京观。
“少将军,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弄不死他,我迟早会被他弄死。索性老天开眼,让别人替我做了这件事,我会厚葬那女子,会安抚她的家人,可是左疆奇,就让他这样死了吧,行吗?”
关策最后这句“行吗”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他语气里的恳求让陈京观有些无法呼吸。
关策的岁数,其实与陈频差不了几岁,这样一个人跪在自己面前,他突然就将肚子里的话憋了回去。
“你确信,毫无疏漏?”
关策闻言怔了一下,他的眼神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后竟生出一些雀跃。
“左疆奇之死,不会再有翻案的余地。”
陈京观看着眼前的关策,缓缓向他伸手,关策原本还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搭上陈京观的手站了起来。
“但我不希望你成为下一个左疆奇。”
陈京观的话说得足够直白了,此时关家外院门上依旧人满为患,关策明了地点头,顺便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我只希望你永远记住那句清清白白。”
关策刚要开口的喉咙被陈京观这句话给涩住了,他朝着陈京观笑了笑,可那笑里埋着些暗含深意的苦楚。
“那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陈京观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刚才关策所言他都信了,毕竟疑人不用,可是接下来的问题,将决定他要怎么用关策。
“你是如何说服你二叔的?”
关策似乎是知道陈京观要问这个,他抿了抿嘴,对上了陈京观的眼睛。
“我想试着,为关家寻一条新出路。”关策停顿了下,“我父亲寻来官令,让关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可是这条路走得有多难,大家心都清楚。我想试着如您所说,用我的羽翼去护他们周全。”
“你二叔如此信任你?”
陈京观对关策的回答不置可否,便反问道。
“左疆奇有倒台的一天,他上面的人也有,而我二叔那晚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得。他说自家人,永远是自家人。只有自家人,才能永远靠得住。”
关策说这话的时候,陈京观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野心二字。
这是一个与他现在看起来毫不相关的字眼,可是每一个入仕之人,谁敢说心里没出现过这两个字。
不过野心从来不是贬义词,只有当它变成贪心的时候,才会有人心不足蛇吞象之意。
“我二叔替我做了许多,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我一直持着怀才不遇的愤懑,一直秉着清冷孤高的性子,这些放在以前,我还能说一句只是对不起我寒窗苦读十余载,可放到现在,就是对不起我关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期许。”
陈京观静静听着,而关策越说,他的脊背就挺得越直,脸上那些被岁月刻画出的沟壑渐渐被少年意气填平。
陈京观觉得二十岁的关策,应该就是如此。
“但我不能许给你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能走到哪一步。”
陈京观开口,而关策笑着打断了他,微微朝他举了一躬。
“少将军给我的足够了,景州茶税案之后的事情,我会做好的,您放心。”
关策说罢,径直走出书房来到院外,那些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见到他了,便一窝蜂涌了上来。
“承蒙不弃,可我关策自认并非牢靠之人,恐辜负各位的信任。我今日借机在此立势,终身不收门客,亦不行敛财之举。各位请回吧。”
那些挤在门上的人本还要说什么,但他们向后看时瞧见陈京观就立在那里,便一个个臊眉搭眼地往回走。
“少将军若信我之前所说,那我此时所说亦是心中所想。”
等着门口的人都散了,关策又回到了陈京观身边,陈京观没应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欲带着董辉离开。
“少将军,多谢!”
门口的背影稍微停顿,向着身后的人挥手,月色下陈京观的影子被渐渐拉长,而关策望着他有些出神。
“刚抓到崇宁的一点把柄,如今就这么断了。”
离关家有些距离后,董辉还是没忍住开口,而他身边的陈京观叹气的同时却也笑了。
“我毕竟不是商人,允许自己做些与己身无义的事吧。况且这事成了,那是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