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与苏晋的交谈让陈京观认识到了不一样的萧霖,他想起萧霖说让自己心平气和时找他谈谈,便预备着下了早朝后就去他的书房。
只是他往日不上朝,今天突然在节后就来了,一路上遇到的大臣多是诧异的神色,他笑着招呼他们,排到自己的位置上等着传唤的内侍号令。
没一会宫门打开了,两边的文臣武将就开始列队入殿,不过陈京观却没有看到蒋铎。
平日里早朝皇帝都是听各部汇报事项,挑出一两个折子在堂上议,随后就是叫相关的大臣进了书房。
今日朝上多了些昨日进阙州的地方官员,他们趁着这个机会纷纷向萧霖诉说着各自的难处,萧霖坐在堂上听着,陈京观觉得若不是他前面没有屏风遮面,他恐怕会哈欠连天。
“臣景州知州关策,冒死求陛下彻查景州茶税!”
陈京观正思谋着等下与萧霖与说些什么,突然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冲到了最前面。
他一边喊着一边下跪叩头,殿上侍卫以为他想要行刺,便一窝蜂涌上来抓他,不过他这一举动倒是叫醒了萧霖,萧霖看了关策一眼,示意侍卫退下。
“关策,景州茶税是你州自己的事务,若你与刺史查不出,我要你们有何用?”
萧霖说话的时候语气没有波澜,但是言辞间的威力足以让关策本就颤颤巍巍的身子晃了起来。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用嘶喊的声音说道:“臣就是要告景州刺史左疆奇贪污受贿,克扣茶税中饱私囊!”
说完,关策几乎要跌过去了。
大殿上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一个知州跑到京城来状告刺史,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陈京观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又用眼神瞟了瞟萧霖。
“你可有证据?”
萧霖说话时微微偏过头,关策不敢抬头,就继续将额头抵着地面说:“有,臣府里有左疆奇草菅人命的证据,还有他命令税务司做的假账。”
关策说到这止住声,而陈京观一直观察着萧霖的反应,他此时微微将身子直立起来,让关策抬起头说话,关策不敢看萧霖的眼睛,就一直跪在地上打颤。
“你可知,诬陷,也是死罪。”
关策死命点头,萧霖便不再出声。
他问了其他人有无要事禀报,而其他州府的人看到关策这幅样貌也都偃了声气,萧霖旁边的内侍便宣了退朝,独留下了陈京观和关策。
等着其他人都离开,萧霖就从堂上回了书房,而陈京观和关策由人领着从另一扇门去找萧霖。
此时陈京观有了机会去仔细看一看这个敢冒死直谏的知州。
他的双腿好像现在还在发抖,他走在陈京观前面,腰佝偻着,显得他更加瘦小,他似乎察觉到了陈京观的目光,便回头朝他怯怯地点了点头。
等进到萧霖的书房,关策便又立即跪了下去,萧霖看了陈京观一眼,陈京观微微屈身向他行礼。
“你刚才在堂上说的,可有人指使?”
陈京观闻言有些不解,可萧霖又继续说:“你可知,左疆奇是最有望成为监察御史的人。”
萧霖这话一出,陈京观倒理解了,如此说来,他知道左疆奇是崇宁一派的人。
而关策听着萧霖的话心沉了沉,有些泄气地说了一句:“那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再忍忍,等他进阙州吗?”
萧霖没有回答他,他让关策站起来说话,而关策起身后长叹一口气,突然笑了。
“那陛下不妨给我一个恶意诬告的罪名,将我赶出景州吧。”
关策此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他说话时也不再打哆嗦,反而将那背挺得很直,陈京观看他,突然有些心酸。
“你先在官驿住下,我要同几位大臣商议一下再做打算。”
关策闻言道了句“是”,临走时又跪下给萧霖磕头。
等他走后,还没等陈京观说话,萧霖便先问道:“你怎么看?”
陈京观朝萧霖的位置走进了两步,故作思量,缓缓开口:“你放他回去,估计他也是一死。他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
萧霖点头对陈京观的话表示认同,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一个知州都能被刺史打压成这样,更别说景州没权没势的百姓。景州的茶叶虽比不上遥州,可也是许多人家里的生计,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想着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来告状。”
陈京观说到景州,又想到了夏衍给自己的说的话,或许他正是被左疆奇迫害的人,不然谁会愿意背井离乡,又有哪个少年愿意被人豢养。
“可你觉得左疆奇这么多年都安然无事,全凭他的能力能做到吗?我这儿,可是一封有关景州茶税的折子都没收到。”
萧霖一边说着,一边挥手指了指那桌上垒得比山高的奏折,可陈京观笑了笑,语气里满是讥讽。
“是啊,多一半都是些我的,都快成我的传记了。”
陈京观的话也逗笑了萧霖,可等他们笑罢,又不得不再谈回关策。
“你在想什么我清楚,但是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将他们彻底打倒吗?”
萧霖的话让陈京观沉默了片刻,他摇头道“不能”,可还没等萧霖说话,他便继续说道:“但是我来阙州之前也并不觉得你能应了我。”
陈京观说话时看着萧霖,萧霖感觉到了他的意思。
昨晚他的人通报说苏晋与陈京观一起走的,他就知道预感到陈京观今日要来找他,若不是借关策这档子事,他们估计还在搓磨着要如何开口。
“这是你运气好,恰巧也猜中了我的心意。可你能保证这一次还能如此?”
陈京观闻言又摇头,萧霖对他的反应哭笑不得,他转身回到了书桌旁坐下,陈京观就往他的方向又走了两步。
“可我想去试试。我不信这天底下真的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做了,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我只要能查到一点,就有希望。”
此时的陈京观让萧霖觉得比他那日来崇明殿还幼稚,可他才二十,该是这样一个脾气。
他听陈京观的话点头,便又让他来为自己研磨。
“这一次,我依旧祝你得偿所愿。”
陈京观笑了,回了一句:“这次,祝你也祝我。”
说罢,陈京观朝着萧霖鞠躬,而这一躬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庄重,萧霖看着陈京观弯曲的脊背,有种想要伸手拍一拍他的想法,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等着陈京观出宫后,才盯着那砚台,好像还能听到陈京观研磨时的声音。
“要真的打一场胜仗,然后好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