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时不时有人来报这一仗的伤亡程度,那声音又混合巫医的轻轻叹息,她抹了一把泪最后看了一眼父亲,出门走进了统战营的帐房。
之后的几日沁格试图用繁杂的事务来麻痹自己,她每日晨起去父亲帐中看一眼,然后回到统战营继续开会。
她与统领们分析了此时的局面,统计了如今三部的所有兵士人数,让各部落的统领一齐领兵勤王,同时也盘点了战败的原因。
其中有许多疑点,但沁格没有点明,她只是让探子去查。
而恪多的身体每况日下,每日靠着药物续命,他有时会清醒一下,但是依旧说不出话。
他的腰部被那个士兵用长枪贯穿,伤及肝脏,西芥的医疗比不上中原,奉行的还是巫医一体,而这样严重的外伤对于巫医来说基本无法救治。
这一点沁格很早就意识到了,但是恪多恪守西芥传统,认为外药对人的身体必定弊大于利。
这一次,他败在了自己的命令里。
“别吉,可汗去了。”
来传报的小孩声音怯生生的,许是被人推着进来的,而沁格前一秒还向几个统领解释着自己的计划,下一秒就听她喉咙里呜咽了一声,然后继续努力维持镇定将自己的话说完,才转身看着来报信的小孩。
“乌木禾,让你阿布帮忙筹划首领的后事可以吗?对这些,我不太懂。”
乌木禾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可他能感受到眼前的人在强忍着泪水,他眨着眼睛朝沁格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上前抱住了沁格。
“别吉别哭,阿布说你辛苦了,其余的交给他们就好,只要他们还在,就能守住你和汗子。”
说罢,乌木禾朝着沁格行礼,跑出了帐房。
而此时统战营里站着的几个统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见沁格沉默着,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看着所有人离开的沁格像是被丢在了沙漠里,四处的嘈杂声都被帐子隔绝在外,偶尔有几句低声哭泣顺着缝隙传进来,可她只是像个木偶一般站在原地。
而她手边,放着刚刚有人送上来的调查结果。
那个守卫在前些日见过一个人,遏佐的亲卫。
等那人离开后,守卫的一家就被搬到了参州边界,那守卫的父亲,也获得了南魏郎中的医治。
一切似乎都明了了,她不相信陈京观会骗她,但是对于江阮的为人,她心知肚明。
他是商人,从来不讲道义。
只是她觉得有些唏嘘,父亲平日待他的守卫们很好,可亲人就是亲人,她为了父亲杀人,他也为了父亲杀人,他们不过都不想要失去父亲罢了。
因还在战时,葬礼一切从简,沁格从那日看到父亲被刺下马后神经就一直紧绷着,直到此刻看到父亲的棺椁入土,她好像才意识到父亲真的离开了。
按道理西芥的老者去世要由其子扶棺相送,但是忽兰的情况并不足以支撑他行进到墓园,沁格作为战场上斩首敌人的功臣,特许替任。
也因如此,她才见到了恪多的最后一面。
她曾经想过父亲离世时自己会与他有好多话说不完,会握着他的手不肯放,作为唯一被给予封地和名字的女子,恪多给了她他能给的所有偏爱。
可直到最后,他还是在为那一日自己以沁格为筹码而感到愧疚。
那日之后沁格总是躲着父亲,即使见面了也只是生疏的行礼后作别,她没有给予父亲一个解释的机会,而恪多也没能拉下脸来给她一个解释,于是直到此时此刻,两个人隔着渐渐被掩埋的棺椁,只剩下相对无言。
“别吉节哀,我来迟了。”
沁格转身,看到了陈京观。
他一袭素衣连佩刀都没有带,只身一个人来到了墓园。
他那日带着大部队出发,在路途上遇到了遏佐的守军,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他们绕过了遏佐部先拿下了参州,然后他让平远军驻守在参州,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西芥。
此刻见到陈京观,沁格两旁的守卫立刻拔刀阻挡,却被沁格抬手拦下了。
“少将军,知道这一切的缘由吧。”
眼前的人只是几日不见却似变了一个人,她今日的脸上是多日无眠后的恍惚和越加锋利的棱角,而对于沁格的话,陈京观坦然地点了点头。
他不想隐瞒什么,这样的局面是各自选择的结果,他明白,沁格也明白。
“那少将军那日的话还算数吗?”
沁格问道,她避过了有关江阮的所有问题,她明白此刻最重要的任务是守住父亲的营地,等待哥哥恢复。
至于江阮的账,她记下了,总有一日会还的。
“算数,今日我来只为吊唁,至于反击,平远军愿助别吉一臂之力。”
陈京观说着,可是旁边的西芥士兵却不似沁格一样平静,他们都明白了遏佐这一仗大获全胜的原因,此刻的陈京观于他们而言,是帮凶。若不是沁格还在,陈京观怕就要下去陪恪多了。
“我信你。”沁格说着,转身看了一眼父亲的墓碑,“我们先去统战营吧,让他好好休息。”
陈京观闻言点了点头,他跟在沁格后面,四周都是守兵,他远远朝着恪多的墓举了一躬,心里思绪万千。
倒是沁格一路都沉默着,她似乎不打算与陈京观聊一聊江阮的事情。
她在前面低着头走路,右手紧紧握着父亲的曦月刀。
陈京观几次想要开口,他觉得有些事情即使大家心里有清楚,可是只有当你主动解释的时候,眼前的人才能明白你的立场,但他总觉得此刻不合时宜。
“你不用替江阮说什么,这是我与他的事情。遏佐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