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辉最先起身,毕恭毕敬给陆晁行了礼。
他跟了陆晁二十年,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了,想忘也忘不掉。
“你现在是陈少将军的人,与我,十多年老友罢了。”
陆晁走过来拍了拍董辉的肩膀,然后看着从椅子上起身的陈京观。
“久闻大名,少将军。只是今日还没到年,咱们就先凑合吃两口,等你们回来,我们再聚。”
陈京观学着董辉的样子刚要行礼,却被陆栖野拦了下来,身边的人小声嘱咐道:“那是北梁军礼,你不用行的。”
陈京观了然的点点头,随后给陆晁举了一躬。
“多谢陆将军肯让栖野与我这等人相交,还默许了董将军为我助力,”陈京观说着,又将身子转向一同进来的方荔,“也多谢夫人为我提供粮仓。陈京观有今日,全是陆府的帮衬。”
“你知道廊州粮仓是我的产业?”
方荔接过陆晁递来的汤婆子,一边笑着回应夫君,一边抬眸看了一眼陈京观。
“不仅如此,昌用也是您的吧。”
这次倒是轮到陆栖野吃惊了,他知道母亲手下的商行众多,却不知竟然已经将手伸到了雍州。
“不错,你师父那边应当收到粮了,雍州也能过个好年。”
陈京观没有再多说,抬手又向方荔行礼,倒是陆栖野一直缠着母亲,让她说说她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产业。
一行人跟着收拾好的陆晁进了正厅,桌上的菜陆陆续续也开始上了,吃到一半,陆栖野订的烤全羊也让人抬了上来。
“你平日来多是夏季,这次我特意点了喜庆坊的羊肉。我北梁的羊可是一绝,不过最好的还是马场的,等有机会了,我带你去。你现在先尝尝这个,这可是我从小最喜欢吃的。”
说着,陆栖野就伸手去够桌上的刀,却被母亲打了手。
“要有规矩。你父亲还没动呢。“
陆栖野平日里自然是把长幼尊卑铭记于心,可今日他开心过了头,倒是在这上面有了疏忽。他悻悻收回手,一个劲儿的搓着刚被母亲打过的地方。
“你十七了,是该懂些规矩,你哥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去澄州受封将军了。”
陆晁叹了口气,拿着分餐的刀开始切桌上烤羊肉,而陆栖野本还怪自己失了礼数,如今陆晁一张嘴,便触上了他的逆鳞。
“哥哥沉稳,离鸿机敏,就我一事无成。”
陆栖野坐在餐桌旁小声絮叨,可他的话被陈京观听得一清二楚。
那晚每当自己和董辉情绪低落,陆栖野总能恰逢时宜的调节气氛,可有关他自己的,却很少提及。
但陈京观知道,少年人也有自己的心事,他的笑是真的,心里的落寞也是。
“谁说的,若没你,我可进不了阙州。”
陈京观的语气很平淡,但是足以疏解陆栖野心里的闷闷,他继续乐呵呵地帮父亲分羊肉,然后和父亲说些闲话。
平州十二月天寒。但是一壶暖茶,一碟羊肉,再配上一碗面,暖了胃也暖了心。
陈京观平时其实不喜欢主动说话,此刻刚好趁机安静下来。
他吃着碗里的面,热气蒸的他眼睛发酸,耳边是陆栖野的喋喋不休,时不时还掺杂几句晏离鸿和陆栖川的调侃。
往年冬日,他总是与师父一起去江婶家过年,路上提上腊肉和米酒,一个单身汉带着一个孤儿,跑到失去顶梁柱的寡妇家,五口人,倒也是其乐融融。
不知道师父可还好,当时该问问平芜的。
陈京观心里想着,但是脸上没有丝毫表现,他依旧笑着听大家讲话,能插上两句的时候就应和一下。
“报!城外擒到贼寇的一个小队,为首的是穆氏老三穆晓山。”
一家人刚把饭吃完,陆府的门就被哨兵闯了进来,来的人虽穿着北梁的服饰,可是陈京观认识他,那是平远军的人。
“陆将军,您有讯问室吗?可否借我一用?”
陈京观对哨兵的前来仿佛早有预料,他接过侍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陆晁面前。
“你安排的?”
陈京观笑而不语,倒是陆晁眼里闪过一丝看不懂的情绪。
“有,等下栖野带你去。少将军果然好谋算。只是,”陆晁轻笑了一声,“你想凭着穆家老三劝降其他两个,怕也不易。”
“我只是不想打无谓的仗,死无辜的人。我做我能做的,至于能不能成,我求个问心无愧。”
陈京观说这话的时候厅间的人还没走,听闻他的话,众人都是一激灵。
在一个久征沙场的人面前说这些,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在暗讽。
“将军不要误会,我只是没有将军的本事罢了,”他顿了一下,挨个向坐在桌旁的陆晁、方荔和陆栖川行礼,“陈某能有今日,只靠一副铁齿铜牙和一把尚未出鞘的刀。”
说罢,陈京观示意陆栖野为自己带路。而陆晁自然知道陈京观是在自贬,可他笑得谦卑,礼数也到位,让人挑不出错。
“可是不出鞘的刀,杀不了仇敌。”
陈京观在前面走,陆晁的话突然响起,他身子一怔,但也只是长呼一口气,笑着说道:“因为我从未将他们当做仇敌。”
说罢,陈京观迈步走出了陆府。
看着眼前的人在拐角处没了踪影,陆晁倒有些发愣。其余人都散了,只有方荔还陪着他坐在正厅。
“这小子身上有不可多得的慈悲,也是为此,我同意栖野与之来往。”
方荔知道陆晁在想什么,自己与他同床共枕快三十载,很少看到眼前的人有如此情态。
“可成大事者,心不能太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