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和蛮子到底有什么关系,但你的存在绝对会带来更多不幸。你是沈将军的软肋,你有着模糊不清的身份,你给北郊的百姓带来无妄之灾,你在动摇原本坚不可摧的军心。”
为什么那样懦弱而心软?
为什么会做出那样愚蠢的决定,把近在咫尺的幸福亲手斩断?
“很多年前,我见过一个跟你很像的女人。那时我在武威追一群土匪,夜半终于在一个乐坊里找见了他们。我带着人冲进去,却发现这群土匪简直没了神智一般,对着床上一个年轻女子又搂又抱,那个女子胸前抱着一把琵琶,除此以外再无他物。你能相信吗,世上真有那样美的身体,即使死了,还是能叫人神魂颠倒,仿佛能叫人忘记生死,心甘情愿被抽掉所有的骨头。当时我看着乐坊里一片疯癫,觉得一阵阵寒颤。后来我在沈府,我第一眼看见你,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就像面对罂粟花时下意识的惧怕和着迷。后来听说你给□□里下毒,我对你的感觉还是一样,恐惧。我真的怕西北军也被你玩弄于鼓掌,就像多年前那个令人发狂的琵琶女。就像蔷薇美则美矣,但若会把人扎的鲜血淋漓,便再不适合留在身边。”
“……”
不知从什么时候,呼吸变得越来越轻促。
不知从哪里开始,所有的一切出现了裂痕。
身体每个地方都在叫嚣着剧痛,他却只是平静地抬头,声音毫无波澜,“整整两年,我躲在深山老林里,毁了我的生活,毁了我的身体,斩断我所有的念想,你还要我怎样?”
在这漫长的几百个日日夜夜,在夜深人静的山林里,在无数个酷热或严寒的夜晚,他听着山林里空寂的蝉鸣与呼啸的北风,那样单调到令人恐惧的声音。日复一日,时间平静的流过,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株野草,一颗古树,一粒渺然于世的尘芥。他的生死悲欢都无人在意,无人问津,只有过往的回忆聚拢成一把巨大而沉重的刀,在空虚中对准他的咽喉。他明知逃离不是解脱,但他别无选择。
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如果尚且想要活下去的话。
有时候他也不禁会想,如果当初没有放手,一切还会不会如此糟糕呢?
“我已无话可说。”楚玉离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有种你现在就把我打死。否则日后,我绝不会再对你心慈手软。”
李金章觉得很奇怪,明明眼前的人跪在地上狼狈不堪,明明是自己是居高临下的那一个,但他却有种自己正在被审判的感觉。他看见此人空荡的眼神,竟有一瞬间想推翻自己所有的猜测怀疑。
也许……也许他真的不是……不!这怎么可能?!
直到院子外爆发一阵打斗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不远处,一个少年从高大的杨树上凌空跃下,在半空中飞膝砸肘,直接用手肘把一个壮汉打晕在地。
“拦住他!”李金章厉声喝道。
几个汉子扑上去把谢与团团围住,场面极度混乱,李金章吩咐两人先把楚玉离带回去,自己则匆匆出了院子。这后山地势高,站在院外不远处一个古旧的木亭里,隐约可以看见山脚下的山寨,竟早已是横尸遍布。自己手下那些差役竟全都倒地而亡,寨子里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群杀手,正在山寨里疯狂的挥刀砍杀。而龙鼎寨的土匪早也死了大半,杜冲带着残余的弟兄,已经被逼着逃向后山。
“这些不是官府的人!”他定睛一看,顿时傻了眼——那些杀手虽然穿着官府差役的衣着,但面相身形都非常生疏,完全不是他今日带来的那些兄弟。
“……这怎么回事?快让他们停手!”
李金章大声喊着,却没人应答。他看不远处跑来几个浑身是血的差役,忙冲上去拽住那人,劈头盖脸问:“这怎么回事?我带的人呢?”
那人喘息着说:“大哥,咱们按您的指示去抓人,原本杜冲都没怎么反抗,怎料忽然冲进来一群杀手,功夫非常好,还故意假扮成咱们的人,提着刀见人就杀,咱砍完人立马没影儿,咱们的人大多都被砍死了!”
李金章简直傻眼了,他明明只是下令把这群土匪都带回县衙细细审问,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死了几百号人?
“李金章,我操.你娘的敢玩老子?”
远处爆发一声猛狮般的咆哮,远远的就看杜冲带着十几名汉子,朝后山逼来。
李金章意识到今日他被人耍了,但现下再没退路,他毕竟是统兵多年的副将,立刻就恢复了冷静。
龙鼎寨的人如今只剩下十几个,而且都已受了重伤,如果不将他们全都绞杀在此,日后但凡有一个漏网之鱼,把今日之事传出去,说他利用职务肆意滥杀,那他就算有九张嘴都说不清了!
他握紧拳头,眼里露出了罕见的阴狠。
“他起了杀意!”谢与高声叫道:“杜冲你带人拦着他!”
说罢,他抡起一脚把身边一人踹翻在地,自己则一跃而起,直接朝屋内奔去。
下一刻杜冲带人顶上来,拦住了那群士兵。
李金章脸色顿时青如铁,却看身边士兵被撂倒了大半,谢与马上就要冲进屋内,他顺手抄起地上一柄长剑,抡起胳膊就朝半空中的人影掷去!
刀柄离手的前一刻,却听见身后一声高呼:“不好了!大哥!”
李金章下意识收手,皱着眉回头,只见一个士兵急匆匆自山寨赶来,一边跑一边喊:“上面要您立刻撤兵,把山寨所有人都放了!”
“上面?哪个上面?”
“是沈将军身边的亲兵!”那人急得一跺脚,“下了铁令,说您若是您半炷香之内赶不回县衙,所有人军法处置!”
“你开什么玩笑?”李金章啼笑道:“他的亲兵怎么可能在这儿?”
“是真的!”那人抖作一团,嗓子都快哑了,“人已经到山寨大门口了,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金章面色立刻扭曲了,惊惧地愣在原地,半晌,终于挤出一个字:
“撤!”
***
砰的一声,谢与踢开屋门,迎面就看见两具士兵的尸体,歪歪斜斜的倒在门边。他心中咯噔一下,踢开尸体,慢慢走进屋内。
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门槛边一个黄铜锁被砸得变了形,随意滚落在尸体边。屋内一片狼藉,木门上、桌案上、甚至这两人的尸体上,遍布砍刀留下的深深的刀痕。飞溅的血珠喷洒在地,恍如猩红的火焰,令人触目惊心。
“你在吗?离……你、你在、在里面吗?……”
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结结巴巴。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找遍屋子的每一个可能的角落,全都没有楚玉离的踪迹。
他站在血迹之间,那样大片的鲜血,根本分辨不出它出自何人。他踩着血,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了一个红色的脚印。最后,整个屋子的地上都布满了他的血印,他还依旧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喂!你傻了吗?”最后还是杜冲带人冲进来,制住了这个发神经的少年,“他八成早就被人带走了。”
听到这句话,谢与才终于回过神似的,手足无措的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