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离似乎觉得很好笑,“这是你的事情,说与不说,都在你自己的意愿,我又何必追问呢。”
“这件事不止关乎我,”宋元良看着他,认真道:“更与你有关。”
“关于那死去的琵琶女,你作何感想?”
“忽然提她做什么,”楚玉离挑眉问道,“怎么,你也对她感兴趣?”
宋元良摇头,缓缓道:
“那琵琶女名叫周暮晴,与你的母亲一样,是部落的绝对嫡系,身份尊贵。你的母族世代驻扎在祁连深处,名为云落。当年因两军交战,云落族遭屠,但有不少侥幸逃脱之人,这些年陆续相汇,也有近百人,这些人大多是旁系,与部落关系并不十分融洽,更是早已对压制其上的嫡系看不惯。周暮晴作为罕见的嫡系之一,当年虽然侥幸逃脱,但却遭到旁系之人的陷害,被送入叶可宁府中,多年来饱受折磨。”
“云落族人最是聪慧,这些旁系隐入江湖中,成了许多门派的暗中幕僚,各谋其主,为他们出谋划策。当然,对于嫡系的憎恨,促使他们利用这些门派首领,对周暮晴百般折辱。”
“这也是为何周暮晴对这些江湖门派恨之入骨的原因。可怜她到死都不知道,真正害她到这种地步的,不只是那些江湖统领,而是自己的族人。”
楚玉离看着他,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说辞,“你为何知道这些事情?”
宋元良笑了笑,“武德司汇集天下情报,我在其中当了多年的暗卫,自然有机会知道这些秘事。”
“你究竟是谁?”
“不要起这么大的敌意。”宋元良温声道:“我是西北之人,但与云落族毫无关联。”
“很多年前,早在那一切悲剧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我原本是个江湖浪客,遭仇人追杀,身中剧毒,被人砍了十几刀。你母亲倒是不怕我,把我拉回去,悉心照顾。那时候你还很小,大约只有一两岁吧。我在这小院里住了一个多月,直到伤养好了,便离开了。”
“我并无非分之想,只当她是救命恩人,便时常暗中守在院子外。那年我回西北,正好路过并州,就在你们院外多守了几日。我记得那是个冬日,你发了高烧,家中又断了粮,我忍不住见了你母亲一面,要带你们离开这地方。她却说,她早已被人盯上,走不了了,还托我保护好你。那夜我守在院子外,果然半夜有一群人冲进去想要杀你,我将他们一一挡下,自己也受了重伤,失去意识。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被藏在一个山洞里,浑身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我认出那是你母亲的药。但是我再回去,你已经消失了,我不知道你母亲把你带到了什么地方。后来,我在后山上,发现一具尸体,一刀入喉,似乎是自刎而死。但我分辨不出那是谁,因为那尸体全身都被铁烙烫过,骨骸尚且完整,但血肉已成了……”
“够了!!”楚玉离忽然激动起来,“你别再给我胡编乱造了!”
他猛的想起身,却被铁环死死扣着动弹不得。这让他愈发恼火,他开始剧烈的拉扯铁链,“你什么意思?把这东西解开!”
宋元良伸手按住他,防止他勒伤自己的手腕。他盯着楚玉离的反应,不为所动,继续道:“后来我在那附近找见一只木钗,是你母亲常戴的那柄。我这才确定她被人杀害了,凶手显然对她恨之入骨,非要她死后也面目全非才解气。令我感到不解的是,我在她的尸体上发现,她的左臂被人剜掉了一块肉,直接露出了森森白骨。我不知道凶手这么做有什么特殊的企图。就在我准备将她的尸体埋葬的时候,我发现有一群土匪紧接着来到了那里。他们人多,我只好先藏了起来。只见他们将尸体仔仔细细搜过,将她身上所有的物件都拿走,之后便放了一把火将尸体烧了个干干净净。事后他们竟然又将骨灰带走了。那群土匪虽然蒙着面,但那领头人的声音我却听了个清清楚楚。两年前,我前往西北执行任务,那次我和大理寺的人联合抓捕龙鼎寨的土匪头子杜冲,在那次行动中,我偶然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正是龙鼎寨的二当家杜雷。”
宋元良的声音竟然还是镇静的,“你若不信,大可看看我手臂上的伤疤,那是你母亲亲手缝合的。”
他撩开衣袖,只见一道奇长的刀疤,伤口十分平整,残留着淡淡的一短一长的缝线痕迹,那是楚昭翊自创的缝合伤口的法子,可以使得伤口愈合更快,且不再凹凸不平。
看到这疤痕的时候,楚玉离已经完全愣住了。一开始他还觉得宋元良是在胡编乱造,但他的说辞天衣无缝,和自己所知的一切线索都对得上。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楚昭翊把他扔在教坊外,之后就被人杀害了。想来她也真的是走投无路,只有把他送进教坊,才有可能躲过追杀,保住一条性命吧。
而他却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埋怨了她这么多年。
“玉离,我知道你……”
“你给我闭嘴!”
楚玉离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了。他觉得眼前这个人真是讨厌得要命,他原本已经下定决心,烧掉那尘封的信,不再追究往事,可如今却被这人逼着,把那些真相硬灌进他脑中。
“我知道你会难以接受,所以不得不事先把你锁起来。”
宋元良不为所动,一字一句道:“但这些事情是你早晚要面对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你越来越消沉。我这一段时间,已经暗中抓获了七名云落族的旁系,暂时还未曾从他们嘴中撬出多少东西。我总觉得你母亲的死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但是我等着赶来见你,就是觉得这事还得你亲自来做。我想让你亲手报了此仇,将那些陷害你的人一个个揪出来。这是你的心结,只有你自己了结,才能治好你的心病。否则一直逃避下去,只不过是把毒瘤越压越深,总有一天它会反噬,将你彻底击垮的!”
“够了!别说了!”楚玉离眼睛猩红,盯着眼前这人,“你说的这些,你以为我猜不到吗?”
“只是……只是一切还不到时候。”他有些恍惚,但又十分决然地摇头,“我不能报仇。”
“为什么?!”
楚玉离没有回答。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之人,良久,才恢复冷静,平声道:“宋大哥,谢谢你这一路上多次救我。但你方才那些话,原谅我还一些时间去接受。我不想再做些头脑发热的事情了。”
宋元良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太逼迫了些,他深吸一口气,笑道:“抱歉,玉离,方才是我太激动了。”
“这个能先帮我解开么?”楚玉离动了动手上的铁链,“勒得我生疼。”
宋元良迟疑片刻,还是从袖中掏出钥匙,替他解开了右手的铁锁。
却只解开了一个,左手依旧牢牢拷在床头。
“你安心躺着,等你情绪彻底稳定了,我自会放你自由。”
“看来宋大哥还是信不过我啊。”楚玉离动了动僵麻的右手,忽然笑了笑,低声道:“……只可惜,我也信不过你这冒牌货!”
忽然间,眼前白刃一闪,楚玉离手中忽然多了一柄匕首,毫不犹豫的朝宋元良心窝捅去!
宋元良却似乎早有提防,飞速闪身,抬手格挡迎面而来的寒刃,那匕首却削铁如泥,顿时将他虎口劈开一道见骨的伤痕。
“玉离,你疯了吗!”
楚玉离动作却出奇的狠,一刀不得手,立刻抽刀,朝他侧颈刺去第二刀,那一刻宋元良神色复杂,一动不动的盯着楚玉离,似在试探他的动作。直到匕首快要扎破血脉之时,他才猛地一偏,刀刃便深深扎进了他肩头。
“你还真是毫不留情。”
宋元良捂着肩头,脸色忽然变得阴狠无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他捏住楚玉离的手腕,用力一扭,只听嘎吱一声,直接将他右手脱了臼。
楚玉离发出一声闷哼。
“咣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宋元良饶有兴趣的捡起那匕首,啧啧一叹,“这可是沈家的珍藏之宝,你倒是稀罕得很,一直贴身带着。”
那匕首正是先前沈穆送他的那柄,可谓削铁如泥,楚玉离曾经用他轻而易举的削掉了闫瑞一只手,他以为今日自己也能出其不意制伏这人,却显然低估了此人的功夫。
楚玉离疼得浑身冒冷汗,却咬牙忍着,冷冷盯着此人,“已经到了这一步,还不肯把面具摘下来吗?”
那人笑了笑,“也好,我也更喜欢用真面目见你。”
他在颈后一撕,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久违的熟悉的脸。
楚玉离并未惊讶之色,鼻孔一冷哼,厌恶地偏开目光。
“小玉离,你对别人都细声细气的。怎么一见了我就没个好脸色呢?”
耶律希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硬掰过来,“这次你真的有些过分了。”
“宋元良呢。”
“我既然能顶替他的身份,自然要先撬开他的嘴,把他所知道的都变成我知道的。”
“你把他怎样了?!”
“原本我是想让宋元良亲自出面做这件事,但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刺激你,我只好再当一次冒牌货,帮你解决一大难题了。”
耶律希捞了一把肩头的血,摆给楚玉离看,眼底闪着寒光,“玉离,我几次三番饶你性命,放纵你胡闹,帮你找寻真相,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