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位于皇城以南,狱内根据犯人贵贱、犯罪轻重分别关押。
位于牢内最里间有一排单间,位高权重的重臣以及皇帝钦点的囚犯大多羁押于此,平素生活起居都有优待。狱内环境也明显好得多,看守却也极其严格,每个单间外都各有六名带刀狱卒日夜不休三班轮岗。
夜里,狱中灯火昏暗,空气中带着隐约的血腥味,周遭一片死寂。忽然外头传来一阵踢踏脚步声,大约是又到了轮岗的时候。
一捧月光,透过高墙上的铁栅栏,静静的流淌下来。
“怎么才来,等你好一会儿了。”
“催什么,这不是准时么。”
“哎呀你不知道,我家住城西,离大理寺远得很。再过一会儿天亮些了,齐王领着百官都会往宣武大街走,我得赶在他们前面,免得待会宣武大街堵得走不动道了。”
“是送沈将军启程去西北吧?啧,好大的阵仗。”
“是啊,这人呐官运旺起来了,真是老天爷都压不住!这下沈家又是风光无限了!”
……
私语声渐渐停了,脚步声亦渐行渐远。自始至终,狱里的人都静静躺在床上,仿佛还在沉睡。此时此刻,大概只有那一捧月光能看见他睁开的眼睛,凝视着冷寂的空气,
“十三天。”他想,“已经十三天了,他再也没有来过。”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大概……大概他这次真的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只是不知道,他这一走,还要等多久,才能再相见呢?
不愿再想,他重新闭上眼睛,把自己的头往墙根缩了缩。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亮逐渐偏西。破晓之前,天地间万籁俱寂。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噔、噔、噔,急促,稳重,越来越近,听那脚步,来者定是习武之人。
楚玉离倏然睁开眼。
他几乎是有些急切的坐起身,手指紧紧攥住了被角。心忽然开始怦怦直跳。像是带着某些期许的惊喜,又像是不敢面对的慌乱。
几道黑影在铁栅栏外停驻。
当先那人整个身子隐藏在漆黑的斗篷里,看不清他面容,只能大约分辨出此人身形偏矮。
不,不是他。
楚玉离失声一笑,似乎是在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感到荒唐。
吱呀一声,铁门被人打开,那片黑斗篷幽魂般飘进了牢房内。
楚玉离慢慢抬起头。只见那人的面容被宽大的帷帽遮着,看不清个端倪。
“不认得我了吗?”一声沙哑的笑。
楚玉离微微皱起眉——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呵……没关系。我会让你,永远,记住我的。”黑色的斗篷终于被脱下,露出武人独有的挺直的身躯。
却见那人左胳膊,一截空荡荡的衣袖,没有左手。
“你是……”楚玉离瞳孔倏然收缩。
闫瑞!
“想不到吧,小殿下,陛下钦点的特使,就是我。”一年不见,闫瑞几乎脱胎换骨。他面容越发瘦削黑黝,眉眼深深的凹陷着,嘴角却带着嗜血的笑意,看上去十分阴翳可怖,“我等着一天,已经很久了。”
“当年我离开武德司,遭各路仇敌追杀,不得已之下只好投靠了索家。事实证明我赌对了,以往与世无争的大皇子一跃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我终于时来运转,能够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你这阴沟里的老鼠。”楚玉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给这位白眼狼卖命,只怕你以后会死得很惨。”
“我以后死得惨不惨我不知道,但我能确定的是,你接下来的日子会很惨。”闫瑞冷笑一声,拉起衣袖,露出削掉左手后腕部增生的肉痕,“断了武人的手,就相当于要了他半条命。此乃我毕生之耻——你说,我该怎么回报你呢?”
“你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堂堂一个武德司左使,武功深不可测,”楚玉离缓缓笑道,“却被我这丝毫不会武功的人剁了只手,确实够丢人的。”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死到临头了还嘴硬。这回你落在老子手里,老子非让你脱层皮。”
“你敢吗?”楚玉离冷声道,“皇帝只是让你把我押回扬州,你哪来的胆子公报私仇?!”
“我有何不敢?已经快要辰时了,沈穆等会要忙着去宣武门汇见百官,现在根本不可能再来大理寺了。”
闫瑞狠声一笑:“而我,已经等不及要报仇,一刻也等不及了……来人,把他带走!”
话音刚落,楚玉离就被几名暗卫拧着胳膊,硬生生拖了出去,一直拖进了地牢最深处一间狭窄逼仄的密室里。
密室里狭窄逼仄,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室内布置十分简单,左侧角落有一木桌,上头摆满了铁器刑具。正中竖着一铁支架台,架台上挂着粗麻绳数根,绳上混杂着血斑驳的旧血。
与事先被沈穆关照过的大理寺狱卒不同,闫瑞对他恨之入骨,他手下几人也对他丝毫不留情面。
两名暗卫粗暴地将他按在铁架台上,手腕、脚腕全都用麻绳勒死,甚至腰腹也被死死捆在铁架上。麻绳在柔软的腹部强行拉紧,发出一声尖锐的挤压声,腹部肌肉倏然收缩,一股猛烈的呕吐感冲上大脑,令他霎时间眼前一黑。
“怎么,这还没开始,就受不住了?”闫瑞掰起他苍白的脸,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就像是野兽在捉弄一个已经到手的猎物,“你也是在武德司混过一年的,可知道我教训人的手段罢。”
“你……你疯了吗!”腹部的压力令楚玉离说话都有些不顺畅,“……如果知道我被弄的遍体鳞伤,他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闫瑞哈哈一笑,“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沈穆要是稀罕你,早就来看你了!”
“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兵火局三十多名工匠全都被处死了。”
“你说什么?!”
楚玉离脸色顿时煞白,“……投毒之事和兵火局毫无关系,我都已经认罪了,为什么还要杀他们?!”
“为什么?自然都是拜你所赐。”
“你仗着身份特殊,身上背着几万条人命,现如今却在大牢里好吃好喝,安然无恙。反倒是那些倒霉的工匠,白白给你当了替死鬼。”闫瑞道,“事到如今,你装出这幅愧疚的模样,真叫我恶心。”
“不过你方才说的也有道理,所以我决定采取一些保守的手段……”闫瑞饶有兴趣的在桌上一排刑具上挨个抚摸过去,“你应该知道,武德司一共有三百七十二种刑罚,其中五十七种,是毫不损伤皮肉,看不出任何受刑的痕迹,也能让人感觉痛不欲生的。”
说话间,他却挥挥手,身后两人似乎早有准备,提着副沉重的木夹,绑在了楚玉离身上。那木夹大约一尺半长,由十数片竹简被麻绳串成片,勒在他的肋骨上,两侧各有两名汉子紧紧拽着麻绳。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刑具,武德司的暗卫一般称之为‘竹书’。竹板夹在肋骨上,因拉扯而剧烈收缩,以此对肺腑和心脏产生巨大的压力。若是力道把握的好,只会挤压肺腑心脏,产生不可治愈的内伤,外表却看不出任何端倪;若是施刑狠了,力道用的太大,则能活活把十二根肋骨全都勒断。
竹片捆死在身上,几名暗卫调试着用力拉了拉,一股强大的紧锁力挤压着胸腔,顿时让人感觉呼吸一滞。
施刑还没开始,楚玉离脸上却早已褪尽了血色。他神经质地摇着头,嘴里喃喃念叨着“不可能……”额头已经开始渗出冷汗,乌发被汗水浸透着,凌乱的贴在脸颊上,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方才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困扰所致。
闫瑞看着他这幅惊惧而可怜的模样,心头竟也一时恍惚,片刻后才眯了眯眼,道:“小殿下,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个样子很美?不过你等下会更美,我已经等不及想看你在刑架上涕泗横流、哭泣求饶的样子了……”
这次的刑讯不是为了获取什么情报,完全就是闫瑞在给自己泄愤,满足一下自己那日益变态的暴虐渴望。
因此没有多余的废话,一声令下,麻绳紧绷着开始向两侧拉扯,竹片挤压着肋骨,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