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夜里不过躺了一个多时辰,最初那阵疲倦过后,他毕竟精神紧绷着,细细地听见帐外有异动,顿时便惊醒了,匆忙披甲上了城楼,迎面就看见前方乌压压的,是耶律宏麾下左右主使各自领兵五千,分兵两路前来算账了。
彼时城楼上只有一小队人马在巡视,不过几十号人,再一看二重关前乌压压的突然冒出这么多骑兵,站岗的小兵魂也吓破了,宋琛却是立刻就披甲起身,镇定如泰山的一声吼,把那群小兵的魂给镇住了:“发什么愣——鸣号,集兵应敌!”
此时沈穆已飞速穿上了盔甲,急匆匆往宋琛那里赶,身边给他汇报情况的小兵满头大汗,语无伦次的说明着夜里的情况:“原本一切照常,就刚才,天刚蒙蒙亮,我在城楼上站岗,忽然瞧见二重关两侧的山谷里有东西动,越来越多,忽然就冒出了几千个兵,咱们还没反应过来,离得太近,放箭已经来不及了……”
沈穆停下了脚步,“只有几千人?”
“是,估摸着将近一万,个个身手了得,跟我一同站岗的几个兄弟都被杀了……”
沈穆觉得这事蹊跷。
他知道耶律宏气得要命,非要报仇雪耻,可他再被冲昏了头,也该明白这大关决计不是几千个兵带着几箱火药就能攻破的。
除非耶律宏早知道自己有把握能破开关门,除非有人在里头与他里外接应。
“昨夜那五百个兵,可有异动?”
“有好几个半夜里在关门前鬼鬼祟祟,站岗的留意着,给抓住了,也都招了,现在绑在后营里等着将军发落。”
“其余人呢?”
“其余的没什么问题。”
那便果然是有细作。动作倒是快。
可还是有些奇怪,内应并没有的手,耶律宏怎么还敢大张旗鼓来攻,不怕大败而归吗?
也许,叛徒不止那几百号人当中有,其他地方也早有人被收买叛变。
既然如此,那么眼下最着急的,就不是明面上的那几千人马,而是有没有人会在暗中打开某处的偏僻城门,放任敌军趁虚而入。
前方战事紧张,沈穆却站定不动作,裴茗望着他,小心问道:“将军,怎么了?”
“昨日跟着张大人一起来的,统共都有哪些人?“
“昨夜张大人领了五百号人,这您已经知道的。还有就是七家商户的管家,他们带了近百号家丁,扛着粮食、衣物、炭火,挨个给军中的弟兄们分发,除此以外便没有了。”
“那些家丁运完东西以后,去了哪里?”
“有的随着他们主子回京了,还有些自愿留下的,我没空安置他们,就打发给戴凌若了。也不知她……”
“你说我吗?”戴凌若早些也被唤来了,此刻就在后头跟着,立刻接下话:“我瞧着西南缺人,就暂且安置他们去帮着守西南的偏门了。”
却看沈穆的脸色不对劲儿,戴凌若小心翼翼问:“怎么了……将军?”
“凌若, ”沈穆默了默,把目光慢慢转向戴凌若,语气倒是平静,”你说巧不巧,前日里坍塌最严重的城墙,也就在那里。”
戴凌若心中一惊,立刻跪下身去,“将军是怀疑凌若么?”
她低着头,久久没听到头顶那人的回应。
她当下心如死灰,立刻抽出腰间匕首,往自己脖子上抹,“既然将军信不过凌若,那属下只好以死自证——”
锵一声响,沈穆将手中马鞭子一翻,霎时间便卷走了她手中的匕首。那匕首跌落在三丈外的黄土地上,竟是带了劲风,紧绷着插在了地上,犹自震颤着。
裴茗心知沈穆是带了怒火,顿时也跪了下去,“将军,此时不是猜忌之时,凌若决计不是这种人,属下以项上人头担保,她绝不会……”
“不长眼的东西!”劈啦一声,沈穆扬起马鞭,狠狠抽在了裴茗后背上,溅起一串血珠,将他的求情之词逼了回去,“若居庸关不保,我要你项上人头又有何用?”
“主子息怒!一切都是凌若的错,”戴凌若见状,又磕了几个头,把头重重撞在地面上。
沈穆看了她很久,目光中带着逼人的寒意,半晌,沉声道:“好了,凌若。你已跟着我这么多年,我自然信得过,这些事之后再论。”
就在此刻,前方又急匆匆来了个士兵,是宋琛派来的,说是前面攻势甚猛,快顶不住了,来催沈穆快些带人去支援。
“裴茗。”
“属下在。”
沈穆随手把一枚虎符抛给了裴茗,“你和两位总兵各领一千人去支援师父。剩下的几十人跟着我走——我到要看看,咱们营里到底混进了多少吃里扒外的混账!”
沈穆表面佯装生气,内心却在细细盘算此事。
他心知耶律宏此举实在反常。倘若此次出兵是为了占领京城,就断不会把火药用在居庸关上。若不用,凭着二重关三尺厚的城墙阻隔,加之宋琛布下艾迪严密阵法,耶律宏若将六万大军倾巢而出,全力进攻,甘愿顶着损伤巨大的代价,也许能一举打下这大关。但如今却只领出了一万骑兵,在主城门外毫无章法地乱打,简直是下下之策。
沈穆自然不相信耶律宏脑子被门夹了,那便是耶律宏早就胸有成竹,心知城关之中有人暗中接应,能保证他们顺利攻关。
沈穆昨夜暗中嘱咐裴茗,多留意那五百个散兵。果然当天夜里,裴茗就查出了七人作祟。押去上刑一审,果然是受了好处,早已叛国投敌的。这还只是查出的,只怕暗中没查出来的还远不止这些。
也难怪耶律宏能胸有成竹地只派了一万人来攻关。
可顷刻之间,又如何判断的出奸细藏在何处?
除非那些个细作已有动作,暗中将敌军引进了关内……可到时候,却也是覆水难收,无济于事了。
这档子事,裴茗仔细想了想也便清楚了。不由得冷汗淋漓,望向沈穆,“将军,我们带兵走了,您又去哪里?如今兵临关外,就算有叛徒,只怕查也来不及彻查……”
沈穆思忖片刻,道,“去云台。”
他命裴茗领着两名总兵以及两千余士兵尽快去支援宋琛,自己则翻身上马,单领着几十名精锐往北面云台奔去。
见沈穆终也没有下旨降罪,裴茗长舒一口气,把戴凌若从地上拉起来,“好了凌若,主子也是一时到了气头上,并无心疑你,日后你再慢慢和他解释便好。原先将军只让你好好照顾小玉离,是我自作主张给你派了差事,害得你也遭将军怀疑,日后请你吃酒赔罪,好了罢?”
戴凌若脸色涨得通红,惊魂未定,低耸着头,极其细微地“嗯”了一声。
裴茗已然带着兵马离开,集结场上顿时只余下她一人,她在原地静立了足足有一刻钟,袖子下的拳头紧攥着几乎掐出了血,终于是抬眸向西北一望,神色一定,缓缓迈出了步子。
*
这头沈穆马不停蹄赶到云台,这是二重关东南侧一座大关门,右侧靠着山坡。山坡上蜿蜒着有诸多隐秘小路,虽狭隘,却极其隐秘,若有敌军从此处突袭,必会直到关门外才能被高楼上的探查兵发现行踪。但因为狭隘,只能让少数人通过,将城门一关,箭矢一放,外头的突袭者也就不攻自破。正因如此,此处的守军向来人数最少,加之一万大军将关内主力都引去了正北城楼,若此处关门打开,敌军几乎畅通无阻。
仓促之间沈穆下了一赌,万幸没有猜错,他策马行往云台,尚有数里距离,就看高墙下仅有寥寥几人,正拉了胳膊粗的麻绳,将城门绳索缓缓放下。沉重无比的包铁大门已被拉来了一条缝儿,外头的白光乍然射进来,像是无数条箭矢,晃得沈穆心中一惊。
马蹄声铮铮作响,墙下那几人闻讯转身,瞧见那几十人马,顿时吓得双腿一哆嗦,绳索一松,顿时抱头跪了下去。有的眼疾手快,想马上钻了门缝逃出关去,却被身后的箭矢一箭贯心,扑通一声倒在原地。
沈穆还来不及唤人将城门尽快关上,却听木门咚得被什么重物猛烈一撞,外头传来一阵狂笑,已有数百名蛮人踏马而入,直直冲进关内。
“哈哈哈——沈穆!这次你必死无疑!”
当先驾马者身形魁梧,胡须浓密,手里一把弯刀如弓月,带着劲风劈头朝沈穆砍来。
沈穆反应极快,马背上俯身一避,将手中弓箭一扔,顺手抄起马侧腹绑着的红缨枪,三尺长的枪身和弯刀锵锵相撞,转眼间就过了三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