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
沈穆进殿前,被侍上上下下搜了身,确认没带刀剑暗器后,德顺才引着他进了殿内。
殿内出奇的已经候着许多人,沈穆一眼扫过去,也没留意都有谁,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姑娘身上。
“婉儿?”
沈婉君甩开身边的嬷嬷,大步跑来,一头扎进了沈穆怀里,“哥!”
算一算,沈穆也有将近一年没见过婉儿了。沈穆不能时常入宫见她,总是担心这丫头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窝囊气。怎知此刻再见,这小丫头竟然窝在他怀里哭了。
“怎么了婉儿,有人欺负你么?”
沈婉君性子倔强不爱示弱,自小到大很少当着众人的面哭过,如今瞧她哭得这般撕心裂肺,沈穆顿时揪心起来。
沈婉君啜泣着抬头,露出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睛,“婉儿不要……不要去西域……”
沈穆心里咯噔一下。
这时候,几个嬷嬷已经走上前,把沈婉君拉架到一旁。
大皇子正站在一旁,轻柔的掏出个锦帕,擦掉沈婉君脸上的泪痕,“郡主,注意身份,不要失了礼数。”
高坐之上,赵珩这才缓缓开口,“沈爱卿可是从大理寺过来么?”
“是。”
“那些参你的折子,朕都一一看过了,此刻没有外人,朕问你,你可有谋反之意?”
“没有。”
“你可愿起誓?”
“臣愿以沈家百年声誉起誓,绝无谋反之意。”
“那你私造兵器,又是为何?”
“若非如此,无银无粮,微臣打不赢去年那仗。”
“你是埋怨朝廷给西北军营的粮饷太少了?”赵珩道,“彼时兵部、枢密院皆在索相掌控之下,朕也不是事事全知。如今,朕既平了索党这贪污受贿的蠹虫,沈卿可满意了?”
沈穆摇头道,“陛下,蠹虫尚未除啊。”
“蠹虫现在何处?”
“在京城中,在皇宫中。”
“谁?”
沈穆缓缓抬头看他一眼,一字一句道:“但凡陛下少修几座宫观,早日处置索家,早日推行良政,索党何至猖狂至此,太子何至于谋反,微臣何至于行此下策。”
“你的意思是,朕逼得你太紧,朕助纣为虐,朕骄奢淫逸,朕荒废朝纲,朕残害忠良了?!”
“……微臣不敢。”
沈穆其实更想说的是:陛下圣明。
沈穆瞧着皇帝的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估计自己再说,就要把皇帝气得呕出一口老血了。他心知说过火了,便乖乖闭了嘴。
“此事暂且按下不议。”赵珩难得抑制住了怒火。
他又拿起一封奏疏,乃是耶律宏今早呈上来的:“西域大世子耶律宏明日即将回京,他特意提出要迎娶郡主为王妃,耶律氏答应这是朝廷与西域停战议和的好机会,日后干戈化玉帛,天下太平,你这做哥哥的可答应?”
“和亲?”
沈穆用了好久才消化了这两个字,“陛下在开玩笑么?”
“旨意已经拟好,朕和你开什么玩笑!”
上头砸下一封黄帛——“沈氏郡主加封安定公主,三日后随耶律大世子一同前往西域,行封妃大典。”
沈穆喉咙似乎哽住了什么东西,半晌才说出话来:“陛下,耶律氏恨微臣入骨,恨不得啖臣之肉,饮臣之血,您如今让婉儿去西北和亲,岂不是要让她在那里受尽折磨么?”
“朕不是在和你商量!”赵珩冷声呵斥道。
赵珩听闻沈婉君与四皇子关系不一般,早对这沈家的三小姐本就不满意。好巧不巧,昨日西域大世子耶律宏忽然提出,愿以西北十年不起干戈为聘礼,迎娶沈家三小姐,这倒正合了赵珩的意——太子死后,赵珩命人整顿户部,才发觉国库空空如也,原来太子为了修建成熙宫,几乎把国库银子掏空了。赵珩手中无银,愈发日夜难安,心知军备日后是断然供养不起了。正好耶律氏提出和亲之策,不仅可保边疆十年太平,又能把这个沈家之女处理掉,省得整日祸害挑唆他赵家的皇子。
沈穆看着那拟书,缓缓道:“陛下这样逼臣,不怕臣真的造反吗?”
这话一出,殿内数十名侍卫倏地拔出长剑,将沈穆围在了剑阵中央!
“放肆!”赵珩猛地站起身来,“朕已经对你够宽容了。勾结暗卫、私调亲兵、干涉立储……自古以来,有哪个皇帝会任由统领数十万将士的将军在朝中兴风作浪!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
好,好一个兴风作浪。
直到进殿之前,直到刚才,沈穆还在心中思索,该怎样和陛下解释此事,怎样向陛下表示自己并无二心,怎样劝谏陛下不要荒废朝政,怎样说明西北的仗打得有多不容易,怎样告诫皇帝耶律氏绝不会善罢甘休,怎样倾诉自己夹在外患与猜忌之间左右为难……
可是,听到“和亲”二字,看到赵珩冷漠的脸,沈穆的心沉了下去,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
自回京以来,他事事周转斡旋,如履薄冰,生怕功高盖主,祸及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