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张忠祥立刻走上前,试图拉起沈穆,“你这是抽什么风!你救驾有功,陛下难不成还要恩将仇报,治你的罪不成?”
沈穆做了个嘘的动作:“你能不能别添乱?我这是保命之法,跪上三天,总比日后落得索相的下场要好。”
这日大雪,寒风呼啸,沈穆整整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夜里终于体力不支,引得头痛发作,脑壳一抽一抽的痛。
当夜,赵珩从金銮殿里出来,远远的瞧见沈穆凄惨的身影,生出些恻隐之心,让德顺给他送了把伞。沈穆虽头痛欲裂,神志倒是清醒的,他抓住当下的好时机,顿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
沈穆装病经验丰富,倒是着实骗过了赵珩。皇帝立刻下令把沈穆安置在宫中,请了御医来看,沈穆虽然是装病,但得益于先前中的毒,到让他浑身发热打寒战,似乎是病入膏肓。
赵珩瞧着沈穆如此卖命的表忠心,猜忌也消了一大半,他坐在皇榻前,握着沈穆的手,语气和缓:
“沈爱卿何必如此,朕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打算治你的罪。朕的江山社稷都要靠爱卿来护着呢,你可不能就此垮掉。”
沈穆用力挤出一点眼泪:“多谢陛下信任。有陛下这句话,微臣……微臣死不足惜,甘愿为陛下出生入死,战死沙场。”
当天夜里,君臣俩彻夜长谈,冰释前嫌。翌日,沈穆高高兴兴回到沈府,顿时神清气爽,连头痛都不觉得讨厌了!
沈穆立刻计划着找个机会去浙江瞧瞧楚玉离,顺便见一面他那刚满周岁的小侄子,还未起身,麻烦就又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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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离被裴茗护送着,一路满不情愿的到了浙江。
越往南,风光越好,雪国风光逐渐变成了暖阳翠柳,花开鸟鸣,小桥流水,一派江南好风光。
一路上,有好几次楚玉离都明确表示不想去那什么沈霖府上,均被裴茗糊弄过去:“沈将军说了,等京城事情料理完,他立刻来浙江久住,小玉离听话,千万别乱跑!”
楚玉离极不情愿的来了杭州府,终于是见着了沈穆的二弟——杭州知府,沈霖。
沈霖比沈穆小三岁,也是个读书厉害的,五年前中了进士,后因沈老夫人母家是浙江的大户人家,便自请来了浙江任职,自上任以来,为政勤勉,百姓安乐一方。去年沈霖娶了娇妻,早早生了个儿子,与他那至今光棍一条的大哥相比,可真是人生圆满了。
楚玉离原本一点也不期待去什么杭州知府内,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但怎知那沈霖性子温和,为人淡然豁达,与李子默有几分相似,与之相交谈,都觉得如沐春风。
而沈霖的那新婚妻子,也是江南四大家之一的金家之小女,名唤金遥夕,是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女子,样貌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温婉女子模样,却又因着年级尚轻,又不失可爱随性,楚玉离呆了几日,骨子里的抵触不适就顿时消散了。
关于楚玉离的身份,裴茗没有细说,只道是沈将军的小友,在帝京一时遭难,前往浙江避一避风头。
金夫人也是个七窍玲珑的,心知若是普通小友,沈将军断不会特意托付裴茗一路相送,便知这是沈穆极其在意之人,这夫妻俩也因此早早准备了食宿衣着,生怕怠慢了他。
这日休沐日,沈霖早早带着妻儿,敲响了楚玉离所在的屋门。
“小公子?可起了么?”门外传来金夫人珠玉般的声音,”玉皇山南的桂花还未败,这估计是今儿的最后一片桂花林了,我们打算去多采些桂花回来酿酒,顺道出去踏青散心,你可愿同去么?”
楚玉离其实早就起来了,但他没有立刻开门。
毕竟,与一群不相识的陌生人出去摘花,他想想就觉得可怕。但也不好推辞,挣扎片刻,还是开了门。
清早的晨曦映照在楚玉离脸上,金遥夕一时看呆了,好一会儿,才莞尔道:“小公子生的如此秀气漂亮,也是江南人么?”
楚玉离摇摇头,“我……算是并州人。”
“那倒是稀罕了,听闻并州多风沙,怎么小公子却生得这样白净,浑像是玉雕出来的。”金遥夕笑道,”好了,不打趣你了。裴副将呢?不会还没起床吧?”
楚玉离摇头,“不知道。”
金遥夕朝他招招手,“那边有早点,你先吃些,垫垫肚子,我去瞧瞧裴茗副将哪儿去了。”
沈霖和沈穆骨相有三四分相似,但少了沈穆久在沙场的气场和威慑,多了分淡然和柔和,正像是江南的暖风,叫人挑不出刺来。
几人撑了竹筏,一路悠闲地渡在仰韶江上,竹筏划过碧波,竹筏上放了小几,上面沏着茶,深秋暖阳照在江面上,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好一副苏杭之美景。
楚玉离站在筏上,瞧着那碧波秋水,不由得想起沈穆信中提及的泛舟仰韶江上,惬意畅快。
沈霖看楚玉离独自一人,怕他拘谨,便也来到船头,随意闲聊道:“看见对岸那片金黄色的树林了吗,那里就是桂花林,小时候,我和大哥回母家,每次都要在那林子里玩闹到天黑。”
听他谈及沈穆,楚玉离顿时来了精神:“沈穆母家是浙江的么?”
沈霖温声道:“是,家母姓徐,是江南四大家之一的徐家。这浙江知州的位子,家母原本是想让大哥去做的,大哥曾说,若不为武将,他最愿意做浙江知州,在江南水乡诗酒为乐,惬意余生。怎知家国不安,他甘愿去西北吃沙子,一呆就是十年,倒是便宜了我这不争气的弟弟,因着大哥的庇护,索家不敢找茬,在浙江数年,倒是清闲无忧。”
楚玉离不禁想起,沈穆在信中洋洋洒洒费了大段笔墨,写了一堆杭州的吃喝玩乐——想必这些都是他儿时经历过的、如今依旧怀念的事物吧。
可是,你既然怀念,为什么不肯放下肩上的重担,来江南呢?
为什么不肯也回归那安稳惬意的生活,在悠长的小巷里懒散的走一回,在竹筏上赏江岸风光,和亲人朋友相约酿一壶桂花酒,过一过那没有黄沙大漠、没有厮血雨杀的日子呢?
沈穆,你信上写的不错。
江南果然很好,可是你不在身边,我总觉得是孤身一人。
清风拂过,江面起了褶皱。前方是盈盈的秋水,波光潋滟,如金露般闪闪发亮,直晃人眼。
楚玉离呆呆的望着北方。
听说京城落了雪,你那里一切都好吗?裴茗说你会来浙江看我,是什么时候呢?我究竟还要等你多久,而你又能在这静谧的水乡呆上几日光景呢?
以后的日子,我们还有可能……长久的待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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