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京郊又飘起了雪花,满地银装,一片肃杀。
身后城门已关,沈穆顾不得京城的混乱,他狠狠甩着马鞭,迎着刺骨的风雪,直直朝太原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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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京城已经乱了套。
京城一夜之间冒出数百名死士,在闹事肆意砍杀,死伤过千,弄得京城人心惶惶,太子命九门提督刑大人暂时封锁京城九大门,朝中百官被强制各回府上,待侍卫逐一排查,有无保藏逆党的嫌疑。
皇帝听闻此事,大怒,召太子入宫,但太子却只当这诏令为耳旁风。
赵珩气得将桌案掀翻在地,“朕已经收了他的大印,太子这是要造反吗?”
但生气归生气,九门提督权力过大,统领步兵多达数千人,皇家御林军和武德司一时被他们压制着,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太子还声称,这些死士疑为飞影阁派来的,而索朗元已死,当下便只有大皇子嫌疑最大,因此太子派人将大皇子府包围,强行命大皇子入大理寺受审。
大皇子平日端的是毫不结党营私、不养亲兵、不设守卫的清廉坦荡做派,此刻自然毫无招架之力,任由太子带走审讯。
只是他被带走之时,神色却依旧淡定自如,似乎只是出门出个饭。
一旁下人在哭嚎喊冤,大皇子却微微笑道:“慌什么,不是听说沈将军一个时辰前就带人出了京城吗。本宫相信,以沈将军的威望,自然能解了这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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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快马加鞭,三个时辰后,于当天傍晚赶到了距离最近的武宁侯骑兵大营。
武宁侯果然早就收到太子和皇后的密信,早已暗中筹备着遣兵入京逼宫,此刻三千骑兵营已经整装待发,今夜便可到达京郊,而随后的数万步兵,也可在三日内赶赴京城。
沈穆在军营外翻身下马,直接朝军帐大营而去。
帐外,看守的士兵下意识举起长枪拦截,却被沈穆身边的亲信好一顿呵斥:“大胆!这是正一品枢密使沈大人,你们哪来的狗胆持刀阻拦?”
“这……”侍卫犹豫间,沈穆脚步不停,已经掀帘入了帐内。
帐内,武宁侯年逾六十,贵为国丈,封地河东,执掌太原府,此刻却披甲持刀,发虽苍苍,但面无衰色,雄姿不减当年。
沈穆抱拳,行了一礼,“晚辈拜见侯爷。”
武宁侯负手而立,神色不悦:“沈柏安……哦不,如今该称沈大将军了。沈将军如今得势,连老夫的营帐都敢随意闯了。”
“晚辈无奈之举,还请侯爷恕罪。”沈穆礼数十分周到——毕竟武宁侯是两朝老将,年轻时也算赫赫有名。
沈穆道:“侯爷这阵仗,要去打仗吗?”
“听闻京城有乱党横行,老夫受命前往京城,勤王护驾。”武宁侯道,“怎么,你要拦着老夫?”
沈穆道:“自然不是。只是侯爷可曾想过,大军开拔入京,西北异族趁虚而入,您当如何应对?”
“老夫自有应对之法,何须你操心。”
“却不知您有何应对之法?”沈穆直截了当道,“莫非是和耶律希勾结串通,当卖国贼吗?”
武宁侯一拍桌案:“放肆!沈穆,你这毛头小儿,老夫驰骋疆场时你还在娘胎里吃奶呢,哪里轮到你来教训我?”
老侯爷气场强大,沈穆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微微笑道:“侯爷您的威名,晚辈自幼就有所耳闻。但如今时过境迁,晚辈劝您还是安分守己,省得晚节不保。”
“你!”武宁侯吼道,“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
帐内顿时冲进来一队人马,却看见沈穆的身影,都不敢动作了。
武宁侯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绑到马厩里去,待老夫凯旋后再找他问罪!”
那群人畏手畏脚的,看看武宁侯,又看看沈穆,半天不敢动作。
“唉,”沈穆淡淡笑了声,“你们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畏畏缩缩跟乌龟似的,真给我丢人。”
帐内冲进来的几名副将,有近乎一半都是自己曾经的部下,方才沈穆喊了这一嗓子,这些副将顿时热泪盈眶——没有变,是他们的旧主子的声音。
“沈将军!”几名副将顿时跪地抱拳,霎时间竟已热泪盈眶。
沈穆这话骂的不错。军队中最是排己斥异,他们自从被调到武宁侯麾下,日夜行事谨慎,却也举步维艰,遭人排挤,一身领兵之才能却得不到施展,只能每日在城郊种地混日子,愈发想念在西北肆意骑马杀贼的日子。
武宁侯瞧了眼那几个副将,呵斥道:“谁准你们跪他?他早不是西北大将军了!”
沈穆取下腰间的令牌,悠悠举起来,“晚辈是没了西北统帅的职务,可晚辈如今领着枢密院的职责,您贵为侯爷,也得听从朝廷调遣,不是么?”
“什么狗屁朝廷,待太子登基,早晚废了你这枢密使!”
“好。”沈穆转而对帐内副将道,“诸位都听见了吗,你们侯爷不是去勤王护驾,而是逼宫谋反,而朝廷已经有所行动,这才派我来料理此事——你们确定要跟着侯爷一起造反吗?”
武宁侯大怒:“胡言乱语!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沈穆截口道:“麻烦侯爷弄清楚状况,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您若带着他们一心戍守边关也就罢了,竟然想让他们为你们上官家的皇位卖命,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会听你的?”
沈穆把枢密使沉甸甸的铜令牌往桌子上一磕,咣当一声金属脆响,众人不由得又抬头望他。
只见沈穆一身月牙白长袍,外罩一件纯黑色狐皮大氅,整个站得笔直,不怒自威。
沈穆只淡淡看向自己的旧部。
“你们还认我这个旧主子吗?”他问。
“唯将军马首是瞻!”
沈穆点点头,“那就好办了。传令下去,大军按兵不动,照旧守好太原三大关。——军帐里天寒地冷,即刻送老侯爷回太原府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