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边境似乎并不太平,军营里人人都很忙碌,楚玉离独自留在军帐里,身边只有一个陌生的小厮,也是沉默寡言的,除了饭点端着饭菜放在桌子上,其余时间都候在军帐外一动不动。
直到夕阳西下,酉时过半,军中将要开晚饭的时候,那人才回到帐中。
他腰间斜挎着一柄长剑,浑身沾满了风尘,似乎又外出去执行了什么任务,此刻略微有疲惫之色。
走到营帐外,他才发现那小孩静静坐在军帐外,撑着脑袋看四周的兵士穿梭忙碌。
“少爷,您可回来了。”小厮难为情道,“这孩子跟聋子似的,我说什么都当耳旁风,也不吃也不喝的,您最好还是叫个军医来给他看看脑子,还有嘴巴和耳朵。”
那人没回话,默默走上前。楚玉离微微低着头,又看见熟悉的衣摆,看见那人高高的笔直的身影,像是一座山峰。
那人蹲下身,“饿不饿?”
楚玉离点点头。
那人责备地看了一眼小厮,“哪里聋了。”
“……”小厮气道:“他看人下菜。”
“听说今儿开荤,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弄碗红烧肉。”那人说罢,转身要走,楚玉离却鬼使神差地也跟着站起来,拉住了他的衣摆,生怕他一走又是一整天。
那人笑了笑,干脆牵着他的手,一路来到东南角的火头营,那里士兵聚集,都端着饭盆正在吃饭。炖肉香味绵延四里,香得人发晕。
“呦,大少爷来了,您这身份高贵不愁吃喝的,怎么还来火头营跟咱们抢吃的?——欸,今儿怎么带了个小娃?”另一个年轻的副将扒拉着饭,稀罕道:“你什么时候当的爹?”
“胡说什么,我不早当你爹了么。”
那人说着,径直走到锅炉边,把楚玉离抱起来,让他瞧了眼大铁锅里的饭菜。
“喜欢吃吗?”他问。
楚玉离肚子早已咕咕叫,他立刻点点头。
众将士稀罕的瞧着,只觉着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细皮嫩肉的,浑像是个玉做的娃娃,乌黑的发,一双灵巧的杏仁眼,嘴唇厚厚的像饱满的红柚子。
“头儿,他怎么一直拽你衣角啊。”有新兵蛋子问道。
“你们头儿可是京城来的大少爷,魅力无穷,自然招小孩子喜欢。”那位副将道。
“滚你的,都说了别叫少爷。”那人踹了他一脚,自己盛了一盆红烧肉,两碗米饭,一盘炒青菜,找了个干净的位置,递给楚玉离一双筷子,自己坐在他身边,开始慢条斯理地进食。
他吃饭时不紧不慢,没有声音,十分斯文。
那几个新兵蛋子好奇地凑过来,“呦,头儿,这孩子眼睛竟然是琥珀色的——”
忽然瞧见那人凌厉的眼光,几人顿时闭了嘴。
吃完饭,那人掏出一个雪白的锦帕,递给楚玉离,问:“吃饱了吗?”
楚玉离接过去,点点头。
“那你想好了吗,要不要留下来?”
楚玉离想了想,用力地点点头。
之后的几天,楚玉离就像是那人新长出的尾巴,走到哪里都跟在他后面。
他喜欢拽着那人的衣角,跟着他出操,列阵,吃饭,休息。有时候那人会去一个很大的营帐里和一群人商量事情,不让外人进去,他就静静等在帐外,看西边火红的太阳。等到那人出来,他就又拉着他的衣角,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那人也不嫌他烦,能腾的出手,就伸手牵着他,忙碌的时候,就任由楚玉离拉着他的衣角。
楚玉离很喜欢看他做事情,喜欢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味,喜欢他高大的身躯在自己身上投下的阴影。
没过几天,军营里新兵营里的人都知道了,他们那金贵的副将主子,还养着一个漂亮的小孩。
楚玉离清楚的记得,那是他来到这这里的第五天。
他那天他早上起来怎么都找不见那人的身影。他慌乱的跳下床,那人的外衫和靴子已经不在了。楚玉离刹那间想到,一年前,娘亲也是这样不辞而别,毫无征兆地丢下了他。
他跑出营帐,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着。
小厮走上前,道:“你是在找主子吗?他有事,要过段时日才回来,他让你就呆在军营里,我……哎你往哪儿跑!”
楚玉离鞋也没穿,他跑到军帐外,训练场上,伙食房,马厩院……所有那个人带他去过的地方他都跑去看了,都没有。
终于,他在军营西南偏门的重栅外,看见他一直追寻的身影。
那人已经跨上马,整装待发,身旁站着一个一个老将军,正零零碎碎叮嘱着他:
“……自你父亲死后,丞相之位被那姓索的奸人窃取,他对沈家步步紧逼,把你逼到了这西北荒漠里。如今你母亲也去了,京城便再没有人庇护你了。你既为长子,要挑起重担,绝不能让沈家就这么垮了。”
“我知道。”
“世态炎凉,如今朝中索氏猖獗,此去京城,你要忍辱负重,谨言慎行……”
楚玉离跑过来的时候。只隐隐约约听到老将军最后那句话。他朝那人望去,只看见那人身下的骏马十分不安,马蹄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踱步。
那人神色低沉,但看见楚玉离,他微微惊异,却还是耐着性子下马,在他面前,蹲下身。
“你跑这儿干什么。”那人道。
“你要去哪里?”这是楚玉离主动说出的第一句话。
“有些急事,要回一趟京城。”
“我不想让你走。”楚玉离抓着他的衣袖。
那人想了想,道,“你如果在这里呆不顺,可以随我一起入京。”
“我……我不能去京城。”楚玉离想起来,娘曾说,京城是个可怕的地方,她让他一辈子都不要去那里。
那人道:“那你便留在这里等我。”
“你要走多久?”
“一个多月。”那人道,“在军营里要听话,我很快就回来。”
楚玉离不相信。
曾经,娘亲也是这样对他说:“你听话,我很快就回来。”结果她把他独自丢在教坊外,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他从袖子里悄悄掏出了一块儿扁扁的玉佩,塞到那人的手中。
“如果,有危险的话,就把它摔碎,天神会保佑你。”楚玉离道,“我娘当时给我这东西,就是这么说的。”
那人瞧这玉佩上明黄色的坠穗儿,微微皱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摸了摸楚玉离的脑袋,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