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晨曦轻柔的拨开了楚玉离的眼睛。和习惯中第二天浑身酸痛的感觉大不相同,昨夜索朗轩明明那样凶狠,但今日楚玉离醒来时却并不觉得很难受。
楚玉离发现自己躺在沈穆胸膛上,而自己右胳膊一阵麻木——沈穆正压着自己的胳膊,沉沉睡着。
楚玉离轻轻移开身体,不再压着沈穆,却怕把他吵醒,并没有把胳膊抽出来。
身上的衣袍很舒服,微微有一点大,应该是沈穆的衣服,头发不是披散的,昨夜有人替他随意用发带半束起了头发。
屋子里点着很熟悉的熏香,淡雅的味道;窗外梧桐树上栖息着早春的布谷鸟,清脆婉转的鸟鸣声沁人心脾。
楚玉离盯着天花板,思绪忽然就跑远了。他好几年前就听说过,沈家百年底蕴,连带着沈穆,这座府邸百年内出过十七位进士,沈府更像是个文苑,是读书人渴求的神圣之地——府内的一切都如此典雅厚重,这是百年书香世家积累而成的文静气质。
楚玉离十几年来身处教坊,闻惯了胭脂红粉,听腻了丝竹管弦,今日再次置身此处,沈府内的墨香、鸟鸣,一切都是如此迷人。然而回想起昨夜之事,楚玉离却觉得自己躺在这里,简直是在玷污这张床。
沈穆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腰僵得厉害——原是在西北冷风吹久了落下的病根,一着凉就腰椎一阵阵刺疼。
昨夜楚玉离哼哼唧唧睡得不安稳,沈穆没办法,只好一直靠在床头哄他,几乎一夜没睡着。
后来呢?自己实在困得睡着了,再睁眼,就发现楚玉离一整条胳膊都被自己死死压在身下。
“什么时候醒的,”沈穆忙坐起身子,揉了揉酸痛的老腰。心想:正好昨日和赵珩闹翻了,赋闲在家——也省得再去枢密院里见索行简那张刚刚丧子的恐怖嘴脸。
“嗳,你这半条胳膊都被我压得发白了。你真是的,怎么都不叫我起来呢。”沈穆把楚玉离的右胳膊提溜起来,甩了甩,“都麻木没有知觉了吧?”
楚玉离才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故意不想叫醒他的。他有些别扭的移开目光,说:“你睡得那么死,像头猪一样,谁叫的醒你。”
沈穆眯了眯眼。
好,一觉醒来,又恢复原样了,甚至嘴欠程度又上升了一个级别——昨晚那个哭哭唧唧往他怀里拱的是谁?
沈穆一脸懒得和他计较的表情,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问:“饿了么?”
楚玉离匪夷所思的皱了皱眉。
他怎么一起来就想着吃?他明明才二十多岁,怎么就变的和老妈子一样啰嗦了呢?谁会一大早刚起来就肚子饿啊!
“不吃。”他毫无兴趣的道。
“既不爱说话,又不爱吃东西,真不知道你长这张嘴是干什么用的。”沈穆一脸鄙视的走出屋子,自作主张去让下人弄些吃的来。
其实沈穆也不是三句不离饿了么,实在是他觉得楚玉离身子板太弱,肠胃不好,昨夜不知怎的又吐了好多酸水,让沈穆觉得他快把自己给吐成干尸了——沈穆恨不得让他无时无刻不吃东西,最好能喂成个白胖子才满意。
然而过了一会儿,沈穆端着饭走进屋子的时候,床上已不见了人影。
楚玉离已经悄悄离开了。
沈穆看着空空的床榻,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子……”
*
武德司内,韩则庆听闻索朗轩被杀的消息,也着实吃了一惊,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对昨日那年轻小子有了几分重视——倒不失为是个狠角儿。
他因此特地出宫一趟,在武德司正堂内,召集起司内所有下属,当众把大印交给了楚玉离。
台下跪着左右副使,闫瑞作为左使,这些年勾心斗角好容易爬到高位,本想着掌印之位早晚非他莫属,怎知半路杀出个毛头小子,这让他气愤至极,但韩则庆亲自坐镇,承认那来路不明的小子的地位,谁也不敢说一声不满。
武德司大印一共有两块,一尊在韩则庆手里,一个交给了楚玉离,凡朝中二品一下官员,凭此印行事,可独断专行,随意处决。
韩则庆放心把这大印交给一个毫不了解的年轻人,一来是相信乃是知道楚玉离得罪了索家,必须要凭借武德司的庇佑,他才能平安无事。二来……是因为一个消息:
三日后戏班子所有人被当众处斩。
“我劝过皇后娘娘了,可她执意要所有人给她弟弟陪葬。左不过一些个杂鱼,杀了便杀了,还是莫要得罪上官家为好。”韩则庆私下对楚玉离提起这件事,好像在说今夜晚饭吃了鱼肉还是吃羊肉一样随意。
话虽这样说,但楚玉离知道,韩则庆这是逼着他手上沾血。当众处刑……这是让百姓都知道,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是死在新任的武德司掌印手中,韩则庆这是让楚玉离一上任就遭到百姓忌恨。如此,他才不敢为所欲为,只能一心听命于韩则庆。
楚玉离记得,戏班子里最年轻的只有九岁。他心里恨极了那老太监,可是没有办法。
行刑那天,楚玉离站在人群里,心里有一股浓浓的罪恶感。与此同时,楚玉离更加急切的想要摄取权力——只有自己拥有足够的权力,才有资格杀该杀的人,救该救的人。
“啧,真可怜,据说是为了报复索家,误杀了世子爷,才落得这么个下场。”
“那天好像是武德司派人抓住他们的。”
“据说武德司有新掌印了,似乎很年轻,但心肠歹毒得很,为了自己的前途,白白坑害这么多人命。”
“呸,武德司里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楚玉离站在人群里静静听了一会儿,心里古井无波,良久,转身离开了。
他来到京郊的玄青寺,李子默的尸身被皇帝下令安葬在此处。
寺庙里古树参天,幽静庄重。
楚玉离在李子默的墓前跪下,默默上了一炷香。远处传来缥缈的钟声,洗涤人的心灵。
也许是受当今皇帝信奉道教的影响,玄青寺里香客络绎不绝,而且不知为何,今日人异常多。楚玉离不喜欢往人堆里扎,便静立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静静想一些事情。
他立了许久,准备离开的时候,忽觉身后一阵细微的寒气。
楚玉离猛地侧身避开,一柄薄刃贴着他头皮飞过,将他的发带挑断。楚玉离在风中转身,乌发缎子似的在风中乱舞。
身后有个人在拍手叫好,慢慢走来。
“好警觉,分明不会武功,却身形格外流畅……你是不是练过舞?”
楚玉离黑着脸,头也不抬,“要杀人就瞄准一点,别像个小屁孩一样搞这些无聊的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