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门街东。
夜市千灯,高楼红袖,游客纷纷,摩肩接踵。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勾栏瓦肆,尤其是先帝时取消了宵禁之后,夜市愈发繁盛,“三更歇市,五更开张”,几乎整夜灯火通明,曹门街是京城最繁华的夜市街,尤其一过戌时,满大街都是寻欢作乐的达官贵人。
并州的傀儡戏班子入京后,就在曹门街东南巷子深处包了一间弄堂,每隔七天举办一次表演。弄堂是个四四方方的大院子,戏台子搭在一楼,二楼原是酒楼,后来酒楼和戏班子合作,也设有看座,没钱的观众就站在一楼大院门外挤着看,有钱的贵客就坐在一楼前排雅座或二楼酒楼看台上吃酒品茶,悠悠闲闲的看戏。
此刻表演快要开始,弄堂内早已人山人海,喧哗一片。
“喂!这是我的座位!“沈婉君好容易挤进了前方,不料先前买好的雅座被一个不要脸的给占了,“买票了吗你?占座无耻!”
“你说、说什么——”
“我让你滚蛋!”沈婉君吼道。
“知、知道我是谁吗?老子想坐哪就坐哪,你敢让我滚?”那人大腹便便,浑身酒气,歪歪扭扭站起来,“我□□姥姥!”
院内,几个小公子和沈婉君约好了在弄堂内碰头,却见沈婉君已经和人吵了起来,忙赶过去。
“你□□姥姥?”沈婉君撸起袖子,“我还□□祖上十八辈的老祖宗呢!”
“……”赵钦站在沈婉君身后,心道:我的婉儿连骂人都这么霸气,真是魅力无穷啊!
“他妈的你这臭嘴……”那汉子醉醺醺站起来准备推搡沈婉君,拳头才伸出去,就被一双手给拦住了。
“不准碰婉儿!”赵钦捏住那人的手腕,指关节也不知对准哪个穴位用力一顶,那汉子便嗷嗷一叫。
这下子可是激怒了那汉子,他怎么说也是京城里的富豪商户子弟,怎么甘心被被一个小毛崽子收拾了,立刻拍案而起,赵钦低了那人半个头,还是一步不让,坚坚实实挡在沈婉君面前。
“得了吧你。”沈婉君把赵钦推开,指着那人道:“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索家的人,敢惹我,信不信我让我那几个哥哥收拾你?”
“索……索家的人?”那汉子听到索家两个字,顿时吓住了,再看这几人穿戴华贵,说不定是真的,当即吓跑了。
沈婉君招呼同行的几位小公子在戏台子前落座,其中傅家小公子傅洲好奇道:“我说婉儿,你不是很不愿意被索贵妃认作干女儿吗,怎么又大大方方承认了。”
“反正败坏的是索家的名声,我才不在乎。”沈婉君耸耸肩。
傅洲:“你怎么入宫后还是这么野,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在宫里闯了祸,贵妃娘娘还让你每日抄经,修身养性来着?”
“嘁。”沈婉君哼道,“我沈婉君这辈子还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修身养性。”
弄堂二楼的雅间里,隔着围栏,两道人影相对而坐,看着台下的纷纷扰扰。
“我真是瞎操心。”沈穆喝了口茶,“我竟然还担心她在宫里会不会忧郁思虑,整日在宫里受欺负。瞧她这样子,还不如担心容贵妃会不会被她气死。”
“三小姐是性情中人。”裴茗瞧瞧楼下沈婉君和赵钦有说有笑,由衷感叹,“属下倒是觉得,三小姐和四皇子很是般配呢。”
沈穆斜眼瞟了一眼,觉得那四皇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敢挡在婉儿前面,倒也还算是有担当有勇气,他扭过头,挑眉哼道:“他?勉勉强强配得上。”
“……”裴茗心道,将军啊,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皇子,还是皇后娘娘的宝贝小儿子,怎么就勉勉强强配得上了。
沈穆目光随意掠过楼下,忽见弄堂最前方的雅座上,坐着几道身影,他们虽然随意坐着,却后背紧绷,毫不松懈,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而这几人之间,有一个清瘦的身影,虽然安安静静坐在最中间,和周遭的喧哗吵闹毫不相干,就像鸡群里降临了只白鹤一样格格不入。沈穆换了个方向看清那人侧脸,竟然是楚玉离。
“这小子怎么也跑来这地方了?”沈穆皱起眉头。
帷幕前,楚玉离大大方方在最前排的位置坐下,手里随意把玩着那枚玉佩。
武德司都知稀罕道:“这不是索家特有的玉吗,你怎么拿到的?”
楚玉离没回答,只皮笑肉不笑道:“白瞎了这么好的玉。”
楚玉离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把玉佩挂在了自己腰间。那玉佩被楚玉离穿了个蓝色吊穗儿,又丑又俗,但十分醒目。
戏班子刚入京城做生意,并没有闲钱雇用打杂的小二,因而端茶送水之类的杂活都是老板亲力亲为。只见一位长衫苍老的老头子殷勤的凑上来,给最前排坐着的贵客端茶倒水,“多谢公子捧场,您好吃好乐!”
走到楚玉离座位旁边时,那老头无声瞟了一眼楚玉离腰间挂着的玉佩,抬头却见那人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老头脊背一僵,忙把手中茶盏放在桌上,躬身道:“多谢小公子捧场,上好的雨前龙井,今夜您要是觉得尽兴,以后欢迎常来。”
“那是自然。”楚玉离移开目光,语气随意。
老头子献完茶盏,无声退到幕后。忽听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单皮鼓击打声,倏然间台下灯火俱灭,而帷幕倏然被拉开,里头灯火明亮,台下的喧哗声顿时隐没,傀儡戏已经开始。
月琴、二胡、大锣……各种乐器声交杂激进,但是和京城常见的瓦舍戏曲歌舞不同,这乐声幽转森然,神秘诡异。
台上不知从何处逸出淡淡白烟,光影之下,只见几个布偶做成的孩童蹦蹦跳跳走到台中央,朝观众行了一礼,他们被三十二根细线牵引着,衣着简朴,活灵活现,似乎在踢毽子,你一下我一下,很是悠闲惬意。就在此刻,台上却忽然当空罩下一大片黄布,将那群孩童布偶紧紧埋住。
台后隐约传来呜咽声、犬吠声、乌鸦声,缥缈凄切。
这些怪异的声音都是由一人从嗓子里捏造出的,被称作口技,只是模仿的如此惟妙惟肖的倒是罕见,闭眼听着倒真让人身临其境。
楚玉离静静坐着,眼底却有惊异之色——这些声音,分明和十年前的饥荒时一模一样!
遍地都是饥饿灾民的呜咽哀嚎,野犬低吠着撕咬死人尸体,乌鸦在腥臭的尸堆上久久盘桓……
下一刻台上光影一闪,黄布又忽被揭开,布下依旧是三个孩童,却都顿时没了血肉,成了一堆惨白的骷髅架子。那群骷髅架子由三十多根细线牵引着,做出缓慢行走的动作,慢悠悠走出白烟,走到观众面前,有些滑稽地行了一个礼。
“嘻嘻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