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随遇,可能是随遇而安的随遇,也可能是随风而逝的随,遇人不淑的遇。
又是一年春风得意之时,万物生灵都在高歌“生命之伟大”,而我在这个生机盎然的春天显得多余突兀。
我坐在公园长椅上晒着太阳,脑海里出现了今天李医生的那句话“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对于这句话,我并未生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从得知慢粒白血病的慢性期到如今的急变期,对于积极配合治疗,我总是兴致缺缺,能活到现在,怎么不算是医学奇迹呢?
我将下巴处的口罩回归原位,遮住了大半张脸,起身双手插兜,吹着流氓哨洋洋洒洒地走向林荫大道。
我吊儿郎当的死样子引得路过的老妇人不禁咂舌,转头就苦口婆心地对小孙子说不要学我。
我噤了声,低下头忿忿地踢踏在婆娑的树影上。
香樟树成行,密叶拥簇,大片的阴翳沉睡在柏油路的怀中,有时会被从坡道飞驰而下的的行车扰散,但它的芬芳似乎永远停留在了最后的春天……
我抬头远望,这条荫蔽大道好像初二那年夏天我们相遇的那条,不记得了,我得的是白血病,脑子怎么还不好使了呢?
我一直走,走到夕阳陨落都没有走到尽头,这条香樟大道什么时候这么长了,难道是我体力不行了吗?
夜色渐沉,小腿胫骨疼得厉害,我只好蹲坐在人行道的台沿上缓歇,一片香樟叶落肩头,明明很新鲜,香气馥郁,为什么还要落下,是枝丫有了新叶吗?
我将那片无人怜爱的叶子揣进口带,转眼看向对面万家灯火通明,心里不乏泛起酸涩。
我揶揄一声“怎么生个病,变矫情了?又没有什么牵挂的人,一走了之,多痛快啊。”
说着说着,脸上划过一道冰凉的触感。下雨了吗?我抬头仰望叶隙里的夜空,晴朗无云,繁星点点。
紧接着,遮天蔽月的香樟树上传来啼春的鸟鸣声。
焯,哪只鸟尿到老子脸上了,让老子逮到,非得宰了它,煲汤喝。
鸟啼声消失在不知何处,我又继续望向那片浸满烟火气的圣地,视线模糊了,原来不是人家鸟尿的,是我哭了,错怪那只可怜的鸟了。
我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里虔诚地祈求鸟原谅我卑劣的心理。
顷刻间,不合时宜的刺耳铃声响起,我抹去脸上的泪水掏出手机,上面的来电显示令我心生厌恶。
原来今天是27号,又到了一月一次的性生活。
我低骂一声,还是乖乖按下接听键,手机里面的人说着那句人机一样的话“27号,提前准备好。”
我还没接话,那人就迅速地挂断,生怕被人知道他包了我这么一个“毒瘤”,有本事别包啊,好像我很稀罕他似的。
我放手机的动作一顿,我怎么能这么想呢?我本来就欠他的,欠他300万,不知道死之前能不能凑齐剩下的10万?
得快点回去洗澡,一身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要是让他闻到,又开始百般嫌弃,他对我多说一个字,都感到心烦,他是我最讨厌的人之一。
我忍着痛,一路小跑到那套豪奢的公寓里。
我急急匆匆地洗着澡,途中发现身上多了好几块描着不均匀青边的瘀斑。
骨骼好像生了锈,我僵在那里,愣愣地盯着一块硬币大小的瘀斑。他今天应该不会有心情吧,毕竟看着就煞风景。
我只穿了一件睡衣上衣,故意把那双瘀斑最多的腿展现在他面前,这样他就会放过我。
我擦着布满水雾的镜子,被镜中的人吓了一跳,这特么哪个丑杯,双眼凹陷,眼下淤青,两腮无肉,颧骨突出。
哦,原来是我啊,那不奇怪了,本来也丑。但是我白,这一得病更白了,一白遮三丑,那二白就遮六丑,我豁然开朗。
很快,浴室内还未散去的水雾又铺到了镜子上,我模糊在镜子里,只剩下萎靡的轮廓。
手拿毛巾擦着头走出浴室,双目在敞亮的客厅里寻着他的身影,还没来,又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