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天光下行走的她完全没注意到,隔壁一棵生命力繁盛,枝条茂密的大树上,正斜斜的靠着一个玉树琼枝,骨重神寒的小郎君。
他膝头垮垮的搭着一卷竹简,翻在最后一片简牍上,一看就是刚刚读完的样子。
但这会子,小郎君并不像往日那般肃着脸。
他被下面方蝉衣闹出来的动静吸引,正勾着懒洋洋笑,居高临下的看她对着几颗小石子撒气。
直到方蝉衣走远。
他才收拾了竹简飞身落到隔壁院子里。
很快,一个看起来十分机灵的小厮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对着他躬身一揖:“这棵树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为何郎君这几日总坐在上面?”
小郎君不愿意搭理身边多嘴的小厮,姿态娴雅的将握在手里的竹简交给他,继续往前走。
小厮回头看了一眼参天的巨树,笑嘻嘻的又往前追了几步:“郎君,方才秦公子让人传话,说他那里有一道罕有的美味,请您一起去品尝呢。”
这回,小郎君开口了,却也只说了一个字:“好。”
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小厮哪里知道,自家主子这会儿正琢磨着回忆那天在方府正房主院,远远看到的一抹身着青色直裾的身影。
季归帆是结结实实在战场上历练过的人,世上无人知晓,他早练就了一双极其敏锐的鹰眼。
只凭一眼,他便可以断定。
方才在隔壁院儿里踢着石头撒气的小娘子,和那天青色直裾的,是同一个人。
他坐的高望得远,自然也看到了假山后那对拉拉扯扯,姿态亲昵的男女,看得出小娘子在为那两个人生气。
只不知道,小娘子气的究竟是举止轻|浮|浪|荡的公子,还是外表愤怒实则欲拒还迎的女娘。
但这世上男男女女之间的事,他在驻地附近的花楼酒馆里不知见识了多少,大抵也能明白。小娘子因为公子生气时,心里实际是想让公子哄一哄的,那都是假的;若小娘子是为了别个小女娘生气,那大半是不忿别个小女娘勾搭了自己的情郎,这时候气的才是真的。
所以拐来绕去,隔壁的小娘子一定是为了假山后的“狗男”生气。
季归帆眉头紧皱,心里直道可惜。
小娘子明明生的那样纤细妖娆,又那样规矩守礼,没想到,眼神竟然这般不好,看上一个风流博浪的男子。真是叫人费解。
为了小厮怀里抱着的那卷竹简,季归帆一直在零陵侯府中流连,除了偶尔坐在树上,看看远处的风景外,另外一多半的时间,都是与秦贺一起,呆在他书房里的。
但今天的书房不再充盈着满室竹简香气,反而透出一点点浓密的油香,和清爽的醋汁特有的酸香。
正是季归帆偏好的口味。
本以为只有王府的厨子才能调出这一口绝味,没想到零陵侯府竟然也有。
季归帆面上不显,脚下步子却明显加快。
隔着好几扇半遮半掩的鹤松屏风,他一眼就看见秦贺正放下手中的碗,拿起桌上的料汁子,往另外一个碗里倒。
这明显是吃了自己的不够,连他的,也要一起吃掉。
“秦贺。”
季归帆出声,本意是要制止秦贺。
哪知道,秦贺听见他声音,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动作,就着玉箸草草翻动两下碗里的东西,直接塞了一口在嘴里。
将剩下一碗也据为己有后,秦贺既得意又满足。
还嬉皮笑脸的提议:“这东西太香了,我一时没收住。你要是不嫌弃,我分你一半?”
季归帆这样的贵公子,可没兴趣吃别人剩下的。
只是看着秦贺这副样子好气又好笑。
他脚下步子重新慢下来,恢复了那身肃然清朗,不疾不徐又透着半丝漫不经心的模样,坐到秦贺对面的案几上去,静静看着他。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最知晓自己主子的心意,便打听起秦贺手里那东西的来历。
“也不知是怎样好吃的东西,值得叫您把我们郎君的也一起抢了去。不能再着人买几份回来吗?”
秦贺一边将爽口油密的金线油塔往嘴巴里巴拉,一边笑的眉眼弯弯的和季归帆的小厮打嘴仗:“你觉得,要是外面能买到的东西,我还会从你家主子手里夺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