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织就这么把新来的同事丢路边了,等她把车开到警署后,才发现时透无一郎的手机和包都落在车里。
等她回去找人时,天已经下起了大雪,白茫的苍穹之下,路边零星走过几个人,而要接的人已经不站在那里了。
伊织坐在车内,心中烦闷。她很厌恶别人窥探她的过去,从三年前她解救人质,误杀了那个男人起。她就是没有过去的人,无限地活在创伤之中。
那件事在警署里也不是秘密,伊织被调职查办了整整一年,闹得轰动。最后的调查结果证明她无故意无过失,特定情景下的执法无罪,才被恢复原职。
但这件事情给伊织带来的伤害比想象中要严重,无论是那个男人的尸体,还是在拘留所那场持久的讯问和心理剖析,都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刺激。
伊织现在都不能完全接触尸体,那些克制不住恶心的生理反应,极大地挫败了她。
伊织遍体生寒,好像又坐在那铁椅之上,坐在玻璃窗外的同事,看向她的目光戒备提防,他们问出了一个直白的问题。
“你内心深处是不是一直有杀人的欲望?”
那一刻无论是职业的信仰还是人格都被羞辱殆尽,伊织坐在那白亮的审讯房间里,面无表情,眼神变得越来越空洞。
除了反复重复“没有”外,她做不了任何事情。仅隔了一日,亲切和蔼的同事就变得陌生,将她视为阶下囚,那一枪的动机被无限研判。
罪孽无处遁形,悔恨软弱无力。【1】
伊织的手放在那铁质的桌子上,两手虚握着,她的声音干涩难听,不得已再次回答那个问题:“如果我不开枪,人质会死亡。当时情况已经失控,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从什么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是看到人质受伤,还是举起枪的那一刻?你为什么认为一定要开这一枪?”警视长一双鹰眼巡视,语气严肃,对这个得意的下属没留任何情面。
伊织现在抬头看人时,都感觉隔了一层层幻彩的光晕,画面和声音一会拉进,一会退远。伊织难以准确聚集到说话的人,手铐束缚住双手,她顺着声音的来源下意识歪着头追寻。
等看到那排模糊的声音,伊织感觉喉咙里发苦得厉害:“我没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意图,但我有拯救他人的义务。”
个子矮小,戴了副无框眼镜站在警视长身边的女人,是警署里最优秀的犯罪心理学家。她不显然不接受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冰冷开口:“什么时候开始有开枪的意图?你只需回答这个问题。”
伊织抬起带有手铐的手,无力地蒙住了脸,即将决堤的意志里,她看到了那个男人得意恶寒的笑容。
长久的沉默,无数的碎石砸入心间寒潭。
伊织的声音在这个四面环音的审讯室内回荡,迅速传到了玻璃窗外的音筒里:“我没有。”
从赶到现场的第一眼,伊织就知道她抓到了一年来,始终想抓到的凶手。
死有余辜都不能描述那人所犯下的罪恶,这个杀了她最珍重之人的凶手,亲手处决他都不能绝她心底之恨,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宽恕。
那一刻伊织想起了死去妹妹的笑容,想起了无数架残破的身躯,还有这个男人此时此刻正得意忘形,笃定伊织不敢开枪的扭曲诡笑。
伊织屏住了呼吸,她的大脑已经过载出极致的痛苦,双眼都被刺激得赤红。她从见到犯人的第一眼就想抛弃所有克制冷静,但她没有。
理性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伊织站在对面,既没有靠近,也没有动手,她的手很稳地放在身侧,沉默地与凶手对峙。
直到那最后的变故发生……
不管怎么说,外面的人都不满意她的回答。持续三日的审讯,让伊织精疲力尽,她已经做好了要在监狱里呆一辈子的准备。
外边听到这个回答后,文件夹被重重合上。他们早就看到了伊织跟这个被击杀的歹徒之间,存在何种联系,才这样不厌其烦地追问。
面对始终如一的答案,他们终于也放弃了。警视长和专家接了个电话后,面色凝重地走了。
没过多久,伊织就被放了出来。这段经历像不存在过一样,好像那只是一场噩梦中存在的“犯罪”,但伊织始终相信,是有人在帮她。
这件事被时透无一郎揭开重提,尽管他的眼神中是近似慈悲的亲切,但也让伊织无法忍受,好像又坐在了拘留所的审讯室里,那个女人的笔尖落在纸业上,划下潦草的黑痕。
解剖人的身体,何必需要手术刀,攻击性极强的言语也可以,她被肢解成碎片,连拼凑的勇气都没有。
伊织额头抵在那方向盘上,她觉得好累,八月花案件找不到凶手,又分来了个棘手的同事,自己也越来越受不了这压抑的工作环境了。
抱着匡扶正义的初心进入警署,现在变成一个看到尸体就会引发应激反应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