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渊不加在意,半空忽有惊雷劈在白蟒峰山巅,其势迅猛,连脚下的土地也晃动起来。
樊渊敏锐地觉出,这雷不太对劲,但四面袭来的鬼令他没空细想,却有部下惊恐冲过来挡住他:“掌门小心!”
慌乱只在一瞬,因为他们看到,那声雷过后,他们身后黑蒙蒙的白蟒峰,倾塌了。
高耸的山势似一个巨人向他们砸下来,在夜里看着,又如一只遮天蔽日的鬼,吞没了他们。
雨声唰唰,洪流般厚沉的土层冲毁树林,淌过来,将所有人埋在下头。
震动大到整座松陵城都晃了晃,但猛雨声中,无人敢出门看是何处出了差错。
远处山间,邵虹听着城内惊天的动静,展露出久违的舒心笑意。
造此声势,是与王九阳几番商讨后的决定,还挺顺利,这场大雨是老天开眼,但愿樊渊直接被压死,千万别在从地下活着出来了。
希冀归希冀,笑过,她继续派人去樊家查探,若樊渊果真命大,侥幸存活,他们说不准还能趁天色未亮,再给他一击。
樊家内乱做一团,白蟒峰坍塌后,压垮了樊家小片院落,山中弟子没一个活着出来的,可那些厉鬼并未被消灭,又接连从地下钻出,闯入樊家院子大开杀戒。
弟子们着急忙慌跑去山里营救,无人在意的白蟒峰深处,王九阳正跨过铁索桥,欲潜入悬崖对岸的樊家密室。
白蟒峰倒塌时,众人都来不及反应,独他率先预知,跑到提前看好的藏身之所,逃过一劫。
从土层下挣扎起来时,樊渊连同入山的所有弟子都消失了,夜空出现了一段空白,高耸入云的白蟒峰,塌的只剩一半蛇腹了,半截身子矮矮敦敦,像座新起的坟墓,还挺应景。
邵虹一介女流,做事算有几分魄力,当初与他联手对付樊渊,面对重重难关,首先便要考虑,如何在樊渊死前不暴露自己,邵虹之前暗杀过樊渊,明白其中的难度,最后干脆拍板道:“既然人祸难以殃及到他头上,那便动用天灾吧,我们开坛引天雷,震塌白蟒峰!你想法子带他过去,趁机埋了他,这样,无论他死不死,都怀疑不到你我头上。”
一次杀掉樊渊的可能不大,事后能否脱身格外重要,王九阳自知在樊渊心里岌岌可危,便同意了,天灾谁能避免?樊渊没理由怀疑他。
这段时日,少了牧三途的监视,他借机偷入过一次白蟒峰,看准了地势,逃生之处,包括如何引樊渊过来,也想好了。
中元夜,天赐良机,他可以引地下那些冤魂出土,诱樊渊进山。
一切完成了,借邵虹给的毒杀死密室外看守的几大长老后,王九阳势如破竹,一口气闯进去,在密室最下层,避开层层机关,他终于寻到了檀木如意,这神器乌黑亮丽,只手掌那般大小,细观,倒不像传闻里那般厉害。
王九阳收好,寻了一通,又从机关中小心取出乌羽。
趁乱出了密室,按原定计划,他此刻本该躺在地上,安心等人来救的,可今夜时机上佳,百年难遇,他没理由放过。
檀木如意于他用处不大,但至少是个筹码,留在樊渊手里,难说有一天会不会害到他,直接偷走拉倒。
过崖后,王九阳砍断连接两岸的栈桥,窜进山间密林,点燃符纸照明,寻到那株醒目的松柏树下,正欲将东西深埋,头顶风声里,有衣衫摩擦的碎响。
他抬头断喝:“谁!”
白铮从树上越下,轻缓降落,一身红衣,连雨也沾不湿,在夜里瞅着,似流动的血。
王九阳道:“你怎会在这里?”
他们许久未见了,想来今夜出动的人不少。
白铮神情淡淡,道:“如此良机,我难道还要坐等吗?你先前答应我的,帮你杀了樊见山,你会将檀木如意给我。”
雨声漫漫,雷声隐隐,樊家弟子都在往这边赶,山林内不久便会来人,王九阳没空与她歪缠,道:“我不给,你又能如何?趁早给我滚开!”
如他所料,白铮眼尾一扬,上手欲抢。
王九阳闪身退避,挥剑主动出击:“这可是你自找的!”
两人在雨中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难分难解,白铮目光渐幽寒,身上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锋芒杀意,这气势,忽叫王九阳起了疑,过往在他面前,这个妖始终温然有礼,将自己放在下位,以一个幽篁山妖邪的身份,放松他的警惕,兴许,这是她装出来的呢?
唯恐动用灵力会引人来,王九阳决定速战速决,连退数步,在白铮又一次攻上前时,提剑狠狠扫去,招式迅疾,白铮避之不及,一偏头,剑刃从她白皙的脸颊上斜刺而过,划出长长一道血线。
樊家佩剑轻薄锐利,那血线看似浅,实则伤口极深,白铮躲了开来,只用手轻轻一碰,左脸上的皮便松掉,往下垮去。
隔着雨帘,王九阳清楚地看到,那层皮囊裂开后,露出内里一片白森森的骨头,只显出刹那,白铮便用手将那块皮摁了回去,手拂过,伤疤急速愈合消失,如画眉眼依旧。
王九阳瞪起眼,亲眼目睹美人画皮,他的手掐得死紧:“你不是幽篁山的!”
白铮扫落眼睫上沾的雨珠,寒声道:“我最讨厌有人伤我的脸,知道这套人皮,有多来之不易吗。”
王九阳心间震动,人皮,白骨……她是!
身后袭来一掌,又有一剑划开了他的脊背。
王九阳呕出口血,面朝下栽倒在地,剧烈的疼痛燎烤着五脏六腑,麻痹了五感,他感觉有人走过来,夺走了他的包袱,冰冷的利刃刺入他胸膛。
拔出来,血水在身下淌开。
过了会儿,白铮道:“死了吗?”
那人揪起他头发探探鼻息,说:“活不了多久了。”
这个声线,好耳熟,是谁?王九阳头脑混沌,无法分辨。
“怎么弄?”
“扔下去吧,喂狼喂狗。”
有人拖过他沉重的身体,一脚蹬向他的背。
他整个人猛然一轻。
白蟒峰山崖下,漆黑的万丈深渊,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推王九阳下去后,山间有弟子被符光吸引,搜寻了过来,霍天犹豫下,见白铮正对着那支乌羽发呆。
他打量,她笑笑道:“樊家这支乌羽,是八年前在东虞边境,杀我族人得到的,现下算物归原主了。”
另一支还在尹家那,早晚要有大用,凌虚死了,樊家,尹家,松陵十六家,一个也跑不掉。
而后,取出梦寐以求的檀木如意,可这东西……白铮掂了掂,掐进掌心,道:“假的。”
真品她没见过,但此物浑身死气沉沉,不带一点灵力,赝品无疑。
怀疑是王九阳拿错了,两人摸进樊家密室,前后里外搜了搜,毫无斩获。
看来樊渊也不傻,将檀木如意放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樊家密室,真正的如意,必定被他藏在别处。
霍天思量一瞬,道:“离了这里,可藏的地方太广了,这么找,大海捞针。”
白铮道:“既然找不到,只好让他主动拿出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皆明白该如何让樊渊动用真正的檀木如意了。
——让他去对付陆昭歌的斩妖剑即可。
“什么人!”
有个樊家弟子率先摸索过来,见他们在离樊家密室很近的密林外鬼鬼祟祟,警惕不已。
霍天等他行近了,飞过去掐住他脖子抵在树上,一手掰断他执剑的臂膀,那弟子被这一下疼得涕泗横流,连声求饶。
霍天问:“樊渊找到了吗?”
那弟子哭道:“找,找到了。”
白铮问:“他还活着?”
“活着……但,还没救出来。”
咯嘣一声,霍天掐断了他的喉骨,照样扔进悬崖里。
“活着就好,他可还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