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多威风,义正言辞,上阎罗殿为那些亡魂请命,可惜啊,想尽了办法都杀不死我们。”
元佑笑了笑,似庆幸,又似嘲讽:“不过,那封妖塔的确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和玄冥在里头过得苦不堪言生不如死,我曾以为我永生永世都要在里面受苦受难了,万万没想到……忽然有天,会是你把我们放了出来。”
雪夜颤声重复:“我?放了你们?”
元佑皱眉想了想:“应该说,是你破坏了封妖塔,才给了我们出逃的机会,这样说虽显得你并无直接责任,可封妖塔乃冥界重地,自上古时期便用来困囚祸乱凡世的孽妖,万年不破,这一朝被你捣毁一角,我们这些妖又岂能轻易放过这机会,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你破坏了封妖塔后,我与玄冥迅速集结一批妖邪,借势攻破塔内一层封印,这可是足够震惊三界的壮举,封印破,那层所有妖邪倾巢而出,他们可都是被囚禁了千年万年的孽妖,生前都曾为祸一方,戾气杀气冲天,一旦联手,冥帝见了恐怕都要躲,这下出了妖司,便将整个冥界搅了个天翻地覆,遇魂噬魂,遇鬼杀鬼,一路攻破迷魂殿,闯入酆都城,还险些入地狱乱了众生轮回,连阴兵都挡不住,给你们的生死簿上添了许多糊涂账。”
雪夜眼里拉满血丝,见此,元佑更加欢欣雀跃:“哦,还不止如此,我们出妖司时,将看守青铜钟的明姑,也就是你的下属,扔进了封妖塔,打伤了另一个阴君,逃离冥界前,还杀了你们的阴律司判官和他的手下!”
他如数家珍,沾沾自喜,雪夜混沌的脑海里霎时想起很多,之前在巫溪,对他态度莫名的墨子慕,以及那个白无常,这一丝一线串联起来,竟是这样的结果吗?
“你是都想不起来了?”见雪夜失色,元佑可惜的连连哀叹,“我还记得,那判官死的时候你才出现,他倒在你怀里抓着你,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就散成了烟,当时,你那副痛苦绝望的样子,真是好惨啊。”
“还有明姑,她在封妖塔内遭妖邪群起围攻,身魂都被撕成了碎片,恐怕都投不了胎。”
有更深重的剧痛流散到五胀六腑,盖过了胸口处的伤,雪夜想不起来明姑和那判官的模样,也不知他们与他过去的关系,他只是觉得,心很疼:“这些,是多久之前的事?”
元佑道:“差不多一百年前,封妖塔破,邪魔出妖司,乱酆都,是你们冥界一劫。”
语毕,他指过来:“劫起于你。”
这便是自己的过去吗,不对,自己来凡间不过数月,而封妖塔事发在百年前,冥界为何到如今才将他贬来凡间?
这其中,必然还有别的隐情。
雪夜闭上眼:“所以在那时,你们便逃出了冥界?”
元佑顿了顿,坦然道:“是,但过程也没那么容易,你们冥界的结界太难过了,那时有上百妖邪逃出了封妖塔,但地府众仙也很快集结幽灵帅反扑回来了,真正死里逃生,飞出冥界到凡间的只有几个妖而已,其中,包括我和玄冥。”
“出来时,我们都身受重伤,体内还留存有妖司下的封印,可谓艰险无比,玄冥为保护我散尽了妖力,被击杀的只留下一缕残魂,我不得已只好吞了他的魂,让他与我融为一体,才带他来了人世,这百年来我都在山中修养,到去年才勉强击破体内封印,逐渐恢复了妖力,这期间,玄冥的残魂也与我融合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元佑眺望天穹,笑道:“你我此刻,就在玄冥的尸骨里。”
雪夜瞬时明了,他与元佑是在书里。
昭天楼的术士猜得没错,这书中当真有一个与三界隔绝的凡世,所以,华阳国那些巫师藏身之地并非元佑原身内,而是在书妖玄冥的体内。
元佑擒住他衣袖,扯着他步入黑雾中:“走,我带你去瞧瞧。”
进迷雾,看不清路,凭触觉,雪夜知晓这道上尽是绵软的黄沙埋着白骨。
走出很远后,沙没了,脚底开始颠簸,踩的都是零落人骨。
这些人,多半是当年被元佑生吞的活人。
雾散,阴霾天际下,不远处突现一座庞然的黄土城。占地宽旷,不算巍峨,十数根醒目的泥塑圆柱顶天立地,直插云霄,撑起城池。城楼与现世的不同,有四五个巨大的人形沙堆在天幕下两两相依,都是黄沙塑成的,粗犷厚沉,未经打磨,面目模糊,被风蚀的姿态扭曲,人形沙堆中央的城门如半轮圆月扣在地上,远望,像大张的兽口,又似敞开的坟墓。
元佑边行边道:“当年,华阳国破,那些先祖的魂灵原本都藏在我体内,受我吞噬的凡人血肉滋养,逐渐修炼成妖,可后来你抓了我们,将那三千魂灵全部抽出关进了封妖塔,害他们死伤无数,幸而还剩了些,百年前出封妖塔时,玄冥主动将剩下的这五百多魂灵也带了出来,这些年,他们便在玄冥体内重建了这座华阳城,你瞧着如何?可堪与荣州相比?”
黑云压城,风渐猛,沙粒迷眼,这情景恍如置身鬼门关前,雪夜道:“不堪。”
元佑冷笑着给了他一掌,将他打得站不起来:“荣州所在地界,在三百年前是我华阳国的国土,你们占我先祖地盘多年,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雪夜惊道:“你答应过他们,不会再进犯荣州。”
元佑笑了一阵,眼眉渐显妖异,道:“他们该蠢到什么地步,才会信一个妖说的话,我答应了吗?我几时答应过?《玄冥阴阳卷》中记载的都是死人的事,致使此地多年来都荒凉阴霾,尸骨遍地,根本不能与东虞任何城池相较,蛰伏这百年,我始终等着这一天,等着率领我的先祖走出这里,攻打荣州抢占东虞,真真正正复兴我华阳国,现在,机会来了。”
雪夜道:“你从一开始借李裕之手来到荣州,便怀着这样的目的?”
元佑笑道:“没错,九曲山岭通天壁碎,昭天楼大批术士出走,于我而言,这是攻占荣州最好的时机,李裕啊,我利用他来荣州后,与他相处不错,原也不想连累他的,毕竟我化形这两百年来,他是唯一对我好的凡人,可惜,谁让他不知好歹。”
“我的先祖们都等得太久了,我用书院那些书生腹中的血激活了他们,又逼着昭天楼打开了荣州结界,下一步,随他们反攻荣州,势在必行。”
雪夜不清楚此刻荣州是什么情况,结界大开,昭天楼可还有办法防范妖邪护百姓,昭歌他们都怎么样了?
“那你抓我来此,是想做什么?”
元佑笑:“带你来瞧瞧,你后半辈子待的地方。”
“你害死玄冥,害死我先祖,让我在封妖塔内困了百年,如今被贬成凡人落在我手里,我得将这些债,一一从你身上讨回来。”
雪夜知晓玄冥阴阳卷没那么好进,他被困此地,几乎没可能凭自己逃出去,也不再畏惧:“讨的回来吗?没了我,冥界也还有别的神仙,他们不会放任你残害东虞百姓的。”
元佑掰过他的脸:“冥界?呵,他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若能抓我,早来了,还会任我在凡间游荡百年吗?我杀了荣州这么多人,他们可有一人前来阻止?”
雪夜感到隐隐的绝望,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冥界为何没来?他吞下喉间的血,撑起一口气道:“冥界不管,还有昭天楼,没有昭天楼,还有东虞捉妖界。”
元佑觉得好笑:“你还是忧心你自己吧,捉妖界那群凡人,连护住他们自身都难,我看这回,有谁会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