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歌缩下身子:“此处好冷。”
杨熹道:“冷宫地气潮湿,向来如此。”
昭歌道:“这不是普通的阴冷,而是一股别样的阴晦之气,敢问杨大人,这冷宫境内可有闹过鬼?”
杨熹讶异地看眼她:“有过,从很早便有了。”
“那便是了。”昭歌正说着,忽见前方有两个人正行过来,清一色的皂靴官袍。
杨熹瞧见,道:“这是东御府的两位术士,方大人和楼大人。”
东御府,与昭天楼职责相同,单负责监测保护整座皇宫内苑,防止妖邪侵袭。
二人从他们面前匆匆经过,见是杨熹才慢下来道句:“杨大人。”
“见过两位大人。”
“杨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那楼大人扫眼雪夜,又看眼昭歌,目光忽地一震:“陆昭歌?”
昭歌认了半天,才想起这位楼大人是樊渊的亲外甥。
当年,楼祺曾是樊家最出名的弟子,后在捉妖盛会表现出众,被调来荣州进了皇宫,这一晃,怕也有五六年了。
从他进了东御府后,樊家在松陵的地位便如日中天,一直延续至今。
“楼大人。”昭歌略略低头。
楼祺上下打量她,眸中闪过丝猜疑:“真是你,呵,我还以为认错了呢,你怎会在此处,还与杨大人在一块?”
昭歌看眼杨熹,杨熹道:“陆姑娘是公主请来帮忙的。”
楼祺笑道:“原来如此,我随口问问罢了,多年没在城中看见陆家人,猛然一见,只觉恍如隔世,昭歌,你家的斩妖剑呢,怎么没带上?”
话语里透着暗暗的轻视,昭歌听得分明,道:“入宫不得携带兵刃,留在外面了。”
“听闻此前,通天壁出了事故,松陵在我樊家看顾之下,可还安好?”
“有空,您自己回去瞧瞧便知。”
这话在他人听来正常,唯有当事二人能觉出其中的暗流涌动。
楼祺深深睨了眼昭歌,没再多说,与身边那人并肩走了。
杨熹敏锐地看出点异常,道:“陆姑娘认识这位楼大人?”
昭歌淡道:“只是同样出自松陵而已,不熟。”
雪夜望过来,她冲他浅浅一笑。
说话间,寒露苑到了。
时值正午,天空响晴,惨白一片,看守的宫人都跑去躲懒,三人轻松行至门前。
屋檐下风声呜呜,枯叶在脚边打着漩儿,腰间金铃随风轻轻一震:“叮——”昭歌如被针刺到,飞身上前拉住正推开宫门的杨熹:“小心!”
刚将人拉走,宫门缝隙中便探出一只乌漆漆的鬼手,狠狠在门槛上抓出几道深痕,又缩了回去。
雪夜掀开大门,光照之下,那鬼手无处遁藏,被烤得焦黑,只能蜷缩在门边阴影处发抖。
杨熹擦去额角冷汗,迅速稳定心神:“……青天白日的,鬼还能爬到这里来?”
雪夜解答道:“此时是午正,阳气过盛,盛极而衰,阴气也会大涨,与子夜这个节点一样,都会有鬼怪出没。”
昭歌甩过缚妖铃缠住那鬼手,一使劲,将那鬼躲藏在地缝中的大半个身躯全拖了出来,烈阳一烤,那鬼没几下便哀嚎着化成了青烟。
一抬头,院中边边角角处,还有许多虎视眈眈的鬼影。
“这里,怎么集聚了这么多?”她大感不解。
杨熹道:“公主幼年在此生活时,这些鬼还不算多,而且大多也是夜间才出没的,如今这样,怕是冷宫这几年又死了不少人。”
昭歌道:“恐怕不仅如此。”
“什么?”
雪夜道:“冷宫再偏僻,也是身处皇宫之中,有真龙之气庇佑,轻易不会闹鬼,而今日,这鬼都爬到宫门口去了,猖狂如此,怕是有所恃,对了,此地闹鬼闹得这么凶,东御府的人都不来管吗?”
杨熹道:“他们,哼,那是能管却懒得管,一帮手高眼低受人追捧的人,又怎愿意屈尊降贵,为这些无人在意的弃妃驱逐鬼怪呢,不过闹得实在太凶才来做场法事意思意思。”
昭歌沿着墙根搜寻一圈,指着大门叹道:“他们宁可在宫门外设结界,也懒得多走一步,进来将这些鬼处决了。”
杨熹亦是无语,道:“此事怕是要劳烦陆姑娘了。”
“好说,您先在外等候,千万别进来,这里的鬼怕是要杀一阵子的。”
一炷香过后,满园的鬼清理了七八成,雪夜跟在昭歌身后辨认那些鬼的容貌,到这时发现了异常:“这些死去的人,大多都是男人。”
昭歌整理好缚妖铃,道:“冷宫禁地,向来关押的女子居多,怎么成鬼后,反倒多出些男子来。”
雪夜四下看看:“你说这些鬼,会不会根本就不是这冷宫里的?”
昭歌叫来杨熹问了静乐当年被鬼怪侵扰的经过,随即肯定道:“这座院落里,怕是有道阴阳隙。”
阴阳隙,乃阳世与冥界两界之间裂开的微小通道,常出现在阳世隐蔽处,譬如山林深谷内,河泽底部,闹市巷陌间,甚至家宅墙壁中,寻常人从外观看不出异样,也无法轻易进入其中,而那头冥界的鬼怪却可以探知到,能通过这阴阳隙,爬到人间来作乱。
院落里这些莫名出现的鬼,怕就是这么来的。
阴阳隙于凡人有害,是需要凡间的道士捉妖师设法封住的,可惜东御府那些人不作为。
说到这里,杨熹也慢慢想起些异常,指着角落里那间破破烂烂的屋子:“公主说,当初她便是在那间屋子的墙壁上初次见到荣宝的。”
昭歌悟了:“那我想,我可能知道荣宝姑娘在何处了。”
推开门,发动阴阳眼一扫,瞬间察觉门后那堵墙上有阵阵阴煞气迎面扑来。
昭歌道:“是阴阳隙没错。”
雪夜道:“阴阳隙通冥界,那这荣宝姑娘,原是从冥界来的了?”
“如今还不知,见了问问便明白了,”昭歌抓起铃铛,“你们留下,我先进去瞧瞧。”
雪夜道:“我随你去。”
“不必,你没有灵力,万一一进那头便到了冥界深处,冤魂厉鬼繁多,恐怕不好抽身出来,你还是随杨大人在这里等。”
雪夜执意道:“我随你去,好歹有个照应。”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那个白无常对他说过的话:“你是我冥界阴君,是妖司的人。”
冥界近在咫尺,也许进去,他的身世便能当即解开。
昭歌思索一下,道:“那好。”
临进去时,又交给杨熹一张灵符:“杨大人,我们进阴阳隙,难免会惊扰其中的鬼,一会儿怕还有脏东西爬出来,为了您的安全,还请在院外等候。”
杨熹攥着符纸,心里已经完全信任了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姑娘:“你们小心,找不到回来便可,不必太往里面去。”
“放心。”
***
玉龙街南。
李裕打开店门,街上正巧有两个术士经过,闻声冷沉盯过来,他心中一紧,局促笑笑,又故作平和地关上门。
听那二人离开,他松了口气,凑到门边,见外面满街都是昭天楼的人来来往往,一双拳头攥得死紧。
元佑这个混蛋!
他在心里痛骂元佑,也痛骂自己,当初,他真不该一时心软带元佑来荣州,如今这厮将玉龙街祸害成这样却一走了之,叫他怎么办?
还没气够,忽然有人敲门。
李裕惊出一头汗:“谁……?”
这几日他提心吊胆,生怕那群术士发现端倪,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外面那人不应,仍是不住的敲。
李裕想开又不敢,迟疑过后,只能眼睁睁看那人推门而入:“哟,这不在家吗?装什么死啊。”
张龙拖着骨折的胳膊,顶着青肿的额头晃晃悠悠进来坐在桌上,眯着小眼看他。
李裕不动声色抹去脸上的汗:“谁叫你进来的。”
张龙家的书肆就开在他家旁边,店比他家大了两倍,生意却不如他,张龙始终为此耿耿于怀,多次在暗中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来搅合,是以二人从来势同水火。
张龙把玩手上的金戒玉扳指,道:“看你一直不开门,以为你被这阵仗吓得起不来身,特地来看望看望。”
李裕冷冷瞪他一眼:“并没有。”
张龙笑笑:“那怎么不开门?”
“又没有生意,开门作甚。”
张龙道:“昭天楼的大人们都在外头日夜守候,你还怕开了门那妖怪闯到你屋里来?你这屋子这么破,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我嫌吵,我乐意,你管不着。”
张龙跳下桌子,在屋里四处张望探索,看得李裕火冒三丈:“你抽什么疯,这家铺子现在还姓李!轮不到你在这里乱闯。”
张龙回头笑道:“这几日,怎么没见你那个表弟?”
李裕心下暗颤,道:“他有事,回去了。”
张龙幽然道:“那可真够巧的,他一走,这条街便出事了。”
李裕怒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龙突然长笑起来,笑够了,从怀里掏出张纸啪地甩在桌上,再不掩饰自己来此的目的,倨傲道:“过来看看,没什么问题便签字画押吧。”
李裕瞄眼那当契,瞬间变色。
张龙留神他的一举一动,道:“嫌少吗?别闹了,我能以这个价格收购你的店,已经很公道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几时说过要卖店了。”李裕肝火大动,不知他到底卖的什么药。
张龙笑意冷沉:“不想卖给我?呵,我告诉你李裕,今日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你没有别的路选!”
“你疯了吧?”
张龙靠近他:“装什么装,你以为我还看不出你那个表弟是个妖吗?你若不愿将这店抵押给我,昭天楼的大人就在外头,我现在便出去告诉他们,是你指使那个妖毁了荣州书市。”
“你放屁,”李裕浑身颤抖,“你有什么证据!”
张龙丝毫不慌:“行,不承认,那我现在便出去,看看他们是信我还是信你!到时你这条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还妄想守着你家的店,我呸!”
他作势要往出走,李裕纠结片刻,扬声:“你站住。”
“怎么?”张龙回身。
李裕拿起桌上的契约团成团丢给他:“拿着你的东西给我滚!用不着你来威胁我,我自己犯下的错,我自己来承担,你休想借此打我家店的主意!”
“你要自己去说?呵呵,你不怕死?”张龙质疑。
李裕一把掀开房门:“一人做事一人当,死不死,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