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我……”
“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一字一句的说,庄严而郑重,甚至微微红了眼眶。
弄影的指甲陷进肉里。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你想要的,不能放弃,忍住起伏的心潮道:“真的吗?什么都可以?”
千钧道:“真的。”
她低语道:“你不会后悔吗。”
千钧的心这刻猛然一缩,隐隐感知弄影的话中藏着他不曾理解的意思,可他斟酌后,仍然说:“不会。”
他说得不会,是真的不会。
弄影逼自己笑出来:“好,我答应你。”
道完,她的目光随即变得空洞。
她应下婚事,千钧喜不自胜,随即带着她回工房去见季母。
行至棉花巷,一堆好事的邻居见他二人过来,闲言碎语随之而起:“瞧,他还真打算娶那个女人。”
千钧牵起弄影的手,二人相望一眼,都默契地选择无视那些人。
到工房门外,弄影忽然察觉到一股别样的气息萦绕在空中,四处看一圈,什么也没发现,但她心间的疑心已然起来了。
事情只差临门一脚,若生出事端,怕是会前功尽弃,她既下定决心,便需要拿出全部精力去应对。
进了屋内,季母在二楼歇息,千钧上楼去请,弄影在工房内转了转,在角落中发现了把只做了一半的木剑。
身为妖,她对之十分敏感,靠近一瞧,这剑是桃木的。
五木之精,可镇宅辟邪,斩妖降魔,难道已有道门或捉妖师来过这里了?
紧紧捻着帕子,到听到楼上的脚步声,她冷沉的神色才迅速和缓。
千钧笑道:“上来吧,我母亲说要好好问问你成亲的事宜。”
弄影点点头,指着那剑问:“这把木剑是用来做什么的?”
千钧:“前几日有个姑娘来找我订做的,还与我说了好些奇怪的话,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姑娘?弄影很快想起前几日在街上撞见那个身缠金铃的女子,故作好奇道:“那姑娘长什么样?”
千钧道:“十分灵动俊俏,只是有点神叨叨的,还同我讲有妖邪来了城南,让我千万注意。”
“哦。”弄影迈步上楼,低头远远扫眼那木剑,眼中透出丝恼恨。
***
入夜,昭歌在街市上买了盏灯笼,在笼纸上画出特有的符纹,再将阿萱的断指丢进去,使出召唤术。
灯笼内升起缕缕幽蓝色的火苗,腾起烟雾在空中四散,不久后烟尘归一,都飘往同个方位。
此法的指引范围在百里内,包含了整座巫溪城。
雪夜提起灯笼:“这样,便能引我们找到她?”
昭歌道:“没错,这断指是她的,会主动带我们找到原身,这下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都不可能逃得掉,但愿这次,能抓住她。”
二人跟着灯笼,穿过稠密的人群朝城南而去,走了不久,街巷渐渐偏僻,四周行人也变得屈指可数,到后来干脆整条街都寥无人烟。
雪夜道:“昭歌,若是来日,当真发现阿萱成孽妖与戚明奕兄弟有关,你还会除掉她吗?”
昭歌迟疑了会儿,道:“这也正是难办之处,像太平岗上山姥那样的妖,我一剑一个绝不手软,可像阿萱这样被凡人逼迫造了杀戮的,总归是不一样的,就那样除掉她,我恐也不会心安。”
无论如何,还是得弄清阿萱成为孽妖的缘由。
月色惨淡,很容易勾起人的心事。
昭歌道:“除妖本就是道大难题,万事只要与凡人有牵扯,便会变得复杂,人有善恶之分,妖亦有,孽妖需要除去,善妖又要如何处置,是否也不该存在于世间?过往,我们陆家主张除孽妖震慑善妖,却也有别的世家,认为妖天性狡猾不可信,善妖当与孽妖一视同仁,最好一并除去永绝后患,因各家意见不合,为此造成的纠葛数不胜数。”
“凡间捉妖界断断续续延续至今,也有七八百年了,前几百年战乱频发,东虞也尚未建朝,捉妖界如一盘散沙,直到两百年前,四国相继建立,局势定下来,捉妖界才慢慢兴起,编纂的详细史料才能流传下来,临江的‘擒妖录’也只记录了这两百年间凡界出现过的妖邪,两百年,又有多少朝代更迭,沧海桑田,捉妖界除妖,已不只为守护天下民生那般简单了。”
这话深刻,雪夜有点听不明白:“这当中,还有别的牵扯吗?”
昭歌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人终其一生不过追着一个‘利’字,并非所有捉妖师都如菩萨化身一般甘愿为百姓降妖除魔,多少人是因这其中有利可图才走上这条路的。”
有的捉妖师上赶着为百姓除妖,只为能借此出人头地,成才,扬名,进而有资格去往荣州城竞选皇家术士,至此走入仕途,光耀门楣。
昭歌并不认为抱着这样的目的可耻,哪怕是她,降妖时也多少是收过银子的,只是,逐利者越来越多,总会有迎头碰上的时候,为抢夺妖邪,捉妖师之间起冲突,彼此算计,残杀无辜善妖,放任妖邪祸害百姓之事屡见不鲜。
一路走来,她听过不止一次。
也不知从何时起,捉妖界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在昭歌的印象中,八年前,时局同样动荡不安,但那时,捉妖界内的世家散修皆拧成一股绳共同对抗妖邪,当时虽常有妖邪入凡间作乱,可也有许多各怀本事的捉妖师自发为百姓出头,界内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到如今,那样的日子,好似再也回不去了。
这样的变化,总令昭歌心伤,自小,她便立志成为守护百姓的捉妖师,这个愿望,除去有对家族使命的传承,也有受到那个时代里无数前辈前赴后继舍身除妖的熏陶影响。
然而,八年后的今天,当她终于学成下山,外面的世界,却早已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