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绾本就靠近湖边,倏地重心不稳,重重栽进湖里,荡起高高的水花。
摔倒前,还顺势将近旁的闻覃往里推了推。
她下意识扑腾几下,脑中不知为何想起桂秋的那一句:过了三九便是寒冬。
冰冷彻骨的湖水一点点沁入她的体内,外界的声响都被湖水隔绝,隐约瞧见湖边的几个人影。
“扑通——”
有人跃入湖中,朝她游过来,揽过她的腰肢,将她带到岸上。
重出水面的那一瞬,她猛地咳嗽起来,将呛入的水咳出,奄奄一息地靠在那人的肩膀上。
湖边的动静太大,岸上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闻景垂眸看了一眼,用鹤氅将怀中人裹得严严实实,冷声呵斥道:“都滚开。”
赵氏从人群中冲出来,焦急地在四周环视一圈,见闻远和闻覃僵立在湖边,快步冲上去将一双儿女拥住。
“我的孩儿!有没有摔倒哪?快让娘亲瞧瞧,是不是林氏将你们带过来的?!”
闻远和闻覃自知闯了大祸,吓得不敢说话,只闷头躲在赵氏身后。
再看他脚边的黄鼬尸体,一瞧便知,这是怎的一回事。
赵氏挡住了去路,闻景话语中有些不耐烦:“烦请母亲让让。”
人群中不仅有二房和三房的人,还有扶荷轩的下人们,双生子害林绾落水这事传扬出去,便是她赵氏不善管教之责。
那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赵氏连忙迎上去,装作关心地探了探林绾的脸色,惊呼:“呀!脸色这样白,得快些领回屋子烤火才是。”
说罢,又满怀歉意地冲众人一笑:“二郎媳妇就是这个性子,喜静,平日里连扶荷轩的门都不大出。瞧这阖家欢庆的日子,还独自来赏月,闹这一出,大家伙的兴致都给搅和了,老身给大家赔个不是。”
这三言两语间,就把责任推到了林绾身上。
闻景脚步一顿。
回头看了闻远一眼,眸光平静,嗓音却淬了些寒意。
“亚岁佳节,严令府内戒严,仍有此等邪物入宅。今日伺候三郎的人,统统罚一月俸禄,自己去领二十大板。”
在外人看来,闻景虽不是赵氏所出,但也算是个孝子慈孙,很少有忤逆赵氏的时候。
这样下她脸面,还真是少见。
赵氏一张脸气得发绿,偏偏嘴上还要装作关怀的样子。
催促道:“管教下人的事交给母亲就好,快,将主母送回屋去,另外派人去请大夫!”
闻景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竹帘卷起,天光昏暗,皎月被薄云遮蔽,黯淡下来。
怀里的人已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嘴里呢喃着什么。
扶荷轩的下人着急忙慌地熬起姜汤,屋子里里外外封得严严实实,一丝风也透不进,屋内银丝炭燃得旺盛。
张大夫打马赶来,肩上、头上落了一层霜白。
珠帘微微卷起,张大夫隔着幔帐诊完脉,取出一排银针轻轻扎入穴位中。
“寒气入体,所幸打救及时,并未伤及根本,照这个方子喝上三日,好好疗养便可痊愈,切记不可进风。”
桂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打起转来,又一把揪住大夫的宽袖。
“您……您也知晓的,我家大娘子打小体弱,这么冷的天摔进湖里,这哪能不伤根本啊?您瞧瞧,人都昏迷不醒了,我……她、大娘子还能醒过来吗?”
张大夫宽慰地笑了笑:“大娘子只是昏睡,至多明日便可醒来。”
桂秋这才放下心来。
大夫问诊完,余春堂那边也差人来问过一回,桂秋语气不善,似是与来的婆子起了冲突,争吵声被门窗隔绝了大半。
见主君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屋内的女使们自觉退下,留二人独处。
案上的错金博山炉烟气袅袅,熏的是怡神助眠的香,屋外的争吵声很快消止,唯余檐角积雪簌簌的落声。
闻景坐在床边,垂眸盯着林绾安静的睡靥。
看了有一会儿,她檀口忽地微微张开,吐出一两句含糊不清的梦话,双眸依旧紧闭着,像是还在睡梦中。
他附身,凑近了些。
“娘……”
“不要丢下我……”
“阿娘……冷……”
闻景保持着这个姿势,一时半会没动。
屋外忽然想起野猫的叫声,隔着窗户听不真切,好似在远处,又好似只一窗之隔,最后沉溺在浓沉的夜里,声息渐止。
他默了片刻,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
林绾却倏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死死拽着他的手掌不放。
“阿娘,不要走……”
依旧是在睡梦中。
水葱般的十指插入指缝间,不知从哪来的力道,牢牢箍住他的手掌,指尖微微泛白。
闻景也没打算抽出手,就这样任由她抓着,将交叠的双手盖在锦被下,以免着凉。
“我不走。”他哄道。
紧拧的黛眉微微松了口气。
长夜漫漫,炭火不知添了几回,屋内外始终静悄悄的。
夜深人静时,闻景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我们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