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春寒料峭。
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的细雨,天色终于放晴。
早起来冷,午时太阳出来,阳光照着有些许暖意。沈令姜把那几盆新买的花摆到外面,沐浴日光,再修剪一下枝叶,完了回屋看书,连日悠闲惬意。
这两日县衙的人再没有各种送礼叨扰,还有,隔壁的那个人也没有再翻墙出现,一时间清静了不少。
隔壁主仆俩不知道去了哪里,连续两天人都不在家,留下空落的房子。
她忽然动了个念头,想过去看看那里。
这座小宅这些年应当经手多次买卖,从前有些破落的墙面,现在糊了层新的,后院墙壁往外挪出数寸,墙边还种了几棵柳树,前前后后焕然一新,全然没了从前的模样。
走到尽头,看见那条石阶铺了新的石板,一块一块平整稳固,沈令姜不禁有些怆然。
苏克回来发现桃夭的身影,便没有进门,绕过去后墙,瞧见她坐在石阶上,静静地看着前方。
此时此刻,苏克感觉到她身上,有一股苍凉感。
“怎么在这里坐着?”
听见身后的声音,沈令姜不回头,依旧坐着,径自问:“你说,这里铺一块石头得多少钱?”
苏克撩衣坐下,顺着她的话,看向蜿蜒下去的石阶,有两个小孩儿在那儿上下蹿跳玩耍。
苏克随意猜:“百八十文吧。”
她轻声重复:“百八十文。”
对于两文钱就能顶一顿肚子的人来说,百八十文,是一笔不菲的数目,足够吃上半个月了。
兴许还能奢侈一回,不再只是盯着蒸笼里的粗米馍馍,跟长了霉的山芋,可以买好几顿肉包子,还可以打一盅白烧,过一回酒瘾。或者换一身新衣裳,换掉那身已经缝补多年,洗得发白的旧衫,把自己打扮得更体面,捯饬得更像是个读书人。
百八十文,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远处,小孩儿的母亲过来把孩子牵走,沈令姜伸出手指了指下面一块石头,语气淡淡:“那块,以前是松动的,每次一踩上去就会有响声,我小时候经常踩上去玩儿,摇摇晃晃,被我娘教训了好多次。”
苏克转过头,看着身旁柔美的侧脸,“后来呢?”
“后来......下雨多了,那块石头松得更厉害,有个老头出门着急,不小心踩上去跟着石头一起掉下沟里,一命呜呼。”
苏克瞥向旁边的水沟,挺窄的沟渠,他掉下去恐怕会被卡住。
“他瘦啊,很瘦很瘦。你知道他为什么出门这么着急?”
苏克沉默,听她说。
“为了赶考,从壮志青年考到白发苍苍,最后死在赶考的路上,你说可不可笑。”沈令姜说着,笑出声来,笑声里充满讽刺。
坐累了,起来转身回去。
苏克跟着一并起身,“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沈令姜目视着前方,步伐不曾停留。
“是你这个房子从前的主人。”
苏克听后停下脚步,打量这座小宅,墙边的柳枝随风摇曳,他仿佛听见,一声壮志未酬的叹息。
片刻后,苏克出来看见沈令姜独自坐在门口,他看了看手上的酒,笑着走过去。
眼前出现一瓶酒,沈令姜看着瓶子上的“状元红”三个字,抬头,“干什么?”
苏克说:“刚在后院里挖出来的,看起来有许多年头。”
她怔住,拿过酒瓶看,这上面的字迹,陌生里带着一丝丝熟悉,刹那间心头复杂,“这么多年......”
“咱俩喝了它。”苏克嗅了嗅,又怀疑说:“不会坏了吧?”
杨岁两只手各拿一串冰糖糖葫芦打外边进来,边走边吃,看见二人坐在门口,吓得立即两手藏身后。
苏克招招手,叫他靠近,“别藏了我看见了。”
杨岁慢吞吞走过去,把糖葫芦分一串给沈令姜,“姑娘吃冰糖糖葫芦。”至于苏克,他撇了撇嘴,“我没钱给你了。”
苏克:“......”前阵子哥俩好的要钱管给,现在连颗糖葫芦都不给,走路碰上还挨白眼,自从那晚月下表白之后,沈宅里就没一个待见他。
“想喝吗?”苏克敲了敲酒瓶。
杨岁咬一口糖葫芦,毫不留情地打击他,“姑娘又不爱喝酒,你送礼都不会送。”
苏克点点头,转头认真问她:“那姑娘爱什么?”
前面有马蹄疾驰进来,沈令姜起身,扔下一句:“糖葫芦。”
“霍哥回来了!”杨岁高兴喊。
驾马过来的人,是之前她派去越庵,盯着赵家人的霍刀,沈令姜看见他后,立刻下去。
霍刀策马到眼前,语气快速地禀报:“姑娘,赵稷带了一帮人去扶风山,要掘墓推坟!”
“下来。”
霍刀立即下马,沈令姜翻身一跃坐上去,命令:“叫阿彩让外面的人都回来!”话没有说完,已经策马掉头飞奔出去。
苏克见状,迅速去对门骑上自己的马,追上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疾驰穿过街头,抵达城门口也没有停下来,镇守的士兵都不敢阻拦,马不停蹄地让出通道。
苏克紧跟在她后面,二人到达扶风山脚下,就看见一群人在那儿推坟,好几个坟墓都被推平了。山脚下的这片墓地,都是夷岚县城百姓的亲冢,眼下没有一个人在这儿阻拦,可想而知,这群人是突袭过来。
路边歪倒一根长竹竿,沈令姜打马经过,一个下腰顺手捡起,然后单手持竹竿,驾马接近之时,挥手狠狠一扫,将那群人横扫倒在地。
勒马停下,沈令姜冷冷地看着他们,“住手,一个都不许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