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说法语,女人怔怔地点头。
这片夜色之下,温语槐露出了笑容,轻声道:“Faites attention à rester au chaud, et les filles doivent prendre soin de leur corps.”
像是情人在念诗,随风飘散。
留下这件抵御风寒的外套之后,温语槐就离开了。
巴黎的街头很美,街道上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咖啡店的窗户似乎能飘出醇香,埃菲尔铁塔高耸在一片阴冷的雨雾中。
细雨来得很急,温语槐快步躲进商铺的屋檐下,等她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黑色的伞。
她撑着这把伞,独自一个人在雨夜中漫步。
陌生女孩儿递给她一束红玫瑰。温语槐接了过来,从钱夹里掏出一张临时从银行兑换的法郎。
卖花女孩儿有些忐忑地看着这张钞票面值,不知道这位外乡人还要不要找零,温语槐主动挥了挥手,示意不用。
做完了这单交易,她接了一个电话。
“嘟”一声接通之后,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很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接呢,现在法国是几点钟,你们那边宴会还没结束吧?”
“应该还没。”
“应该……?”
温语槐轻嗯一声,“我嫌闷,自己一个人出来走走。”
梁思琪颇为意外,跟温语槐共事了这么多年,最清楚她是个工作狂人。这么重要的宴会,中途离席这种事可真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只是出来欣赏巴黎的夜景。”
梁思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我还以为你的爱好只有工作和赚钱。”
这话听起来太真实,所以很好笑。
温语槐很给面子“哈”了一声,张嘴呵出的全是冷气。
电话那头传来文件翻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惊呼:“我记得昨天葛玉才刚把并购案的合同送给你,今天就走完流程寄出去了,你哪来的时间看完的,昨天晚上没睡觉?”
“昨晚失眠,闲着也是闲着。”
梁思琪沉默良久,无语凝噎,她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你多少小时没睡觉了?”
“嗯?”温语槐回忆了一下。
夜间室外气温很低,她感觉有些冷,头很昏沉。
“记不清了。”
梁思琪的语气忽而变得严肃起来。
“你现在就近找个地方睡觉,可以让助理帮你定酒店房间。如果有睡眠障碍入睡困难的话,我帮你联系心理医生。”
“温语槐,你可能需要看医生了。”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当年去美国留学的时候,梁思琪就见到她出过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偏偏温语槐平时表现得很正常,导致情况拖到很严重的时候才被发现。
温语槐心不在焉地听着,举起手机对着埃菲尔铁塔拍了一张照片。
也许是拍照技术不行,她看了看发现不是很满意,手指轻轻拭去屏幕上的雨珠。
对话那头传来不确定地疑问:“温语槐,你还在听么……?”
“抱歉,我在拍照。”
“拍照……?”
梁思琪真的越来越搞不懂她了。
她一度认为像温语槐这种女人是毫无浪漫细胞的。
温语槐把自己的为人原则摆得足够清晰。一切不能功利化量化出来的东西,都是毫无价值的。不值得花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去做。社交上更是看重价值交换,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是这么践行的,拿高绩点,全奖保送出国,进投行实习,创业拉动校友会的人脉资金。
她比同龄人更早地适应这套生存规则,也更会利用。
比起欣赏美景,她更有可能去对着财经报表看上半天。
“你不对劲。”
憋了半天,梁思琪终于得出这个结论。
……
到了下榻的酒店之后。
温语槐坐在床沿,起身拉开酒柜抽屉,打算取一瓶水喝,但是手指却移向了旁边的烟盒。
手机被她扔在茶几上,屏幕亮着光。心理医生在电话那头持续地询问问题。
“最近作息稳定么?”
“有没有服用褪黑素?”
温语槐拆开烟盒,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些生疏。抽出一只雪白的烟,点燃默默抽了几口,她感觉不适又按灭。
果然还是很难习惯,这类消遣的事情她都不太会做。
倒头躺在床上,温语槐举起手里的半截烟看了看。雪白的烟身看起来像是女人的身体。
心理医生还在继续询问:“发生什么事情让你压抑难受,或者是接触到了什么人?”
温语槐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没什么,就是太累了。”
心理医生嘱咐:“多注意休息。”
“不是休息的问题。”
温语槐话说了个开头,很难再继续。她不是觉得身体疲惫。像她这样的一个小镇做题家,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太累了。
明明登上了山顶,应该是意气风发享受胜利的快感,可她却感觉自己所有的心力都要被耗完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已经烧光了,像落山的太阳。”
这句话出乎意料的沉重,饶是电话那头的心理医生想说些什么,也似乎觉得有心无力,陷入沉默。
思忖良久,他才缓缓说:
“温小姐,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找点能让你快乐的事情做。”
“作为心理医生,我接触过大量金融行业的病人,我很清楚对于你们这类人来说获得快乐是很难的,每天处在高压环境,对巨额财富的麻木会把人脑的兴奋阈值无限拉高。但是我还是建议你去找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不要浪费光阴去消沉。”
温语槐闭着眼睛。
缓缓道:“谢谢你的建议。”
翻身的时候感觉脸颊擦过冰冷僵硬的触感,温语槐回过神来发现,是手腕上带着的旧手表。
表盘玻璃碎裂成了一块蜘蛛网,是被人狠狠摔过的痕迹。
可里面的指针完好无损,还在转动着。
次日清晨,很快,一阵电话铃声又打破了寂静。
“她们不会拿这个来要挟我吧,你说我该怎么办?”
郁莎像是个还没断奶的孩子,滔滔不觉地说着自己的担忧,自从车祸之后,她整天思前想后都是这件事。
听了半天,温语槐简短地给出解决办法。
“过去给人道歉。”
“什么?让我去道歉?”
郁莎是个小姐脾气,不爱做低声下气的事情。碍于温语槐的威严,她小声嚷嚷道:“我们给人家赔偿一笔钱不就好了么,干嘛还非让我过去道歉?”
温语槐并不对她的讨价还价买账。
“去道歉,别让我再说一遍。”
“哦。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