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煦说着把装有文房四宝的礼盒递给一旁侍候的小厮:“这是我跟叶侍郎一同送您的礼物,都是平常物什,不成敬意。”
阮叔衍万没想到,兰陵公竟还记得他。
更没想到,他一个个区区从五品的工部小官,竟得兰陵公亲来送礼,心头一热,起身要让出主位。
众人也忙起身要拜。
“我跟诸位一样,都是来贺阮老致仕,若各位太过拘礼,便是我给阮老添麻烦了,我是坐也坐不住的。”
众人听兰陵公言辞恳请,也不再过分拘谨。
元煦跟叶谨川一道坐定,才发现桌上有个熟人,一双眼睛亮晶晶正看着他。
“谢子彦?!”元煦有些讶异道。
阮叔衍其实比前段时间告老的张一淮还要小上一旬,却因为总在露天处风吹日晒,倒显得比张一淮还要苍老些,但他精神尚十分矍铄,见元煦跟谢子彦似乎认识,笑道:
“兰陵公认识这小娃娃?......这孩子是国子监生,请了工部历事,唉,现在的年轻人,哪里还有人愿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阮叔衍慈爱地看了谢子彦一眼:“这孩子有天资,心也玲珑,马上要恩科考试,我说了让他专心温书,他却跟我说,读书先做人,要给我这老头子的致仕宴送贺呢!唉,是个好孩子。”
元煦本以为再见不到谢子彦,没想到在此遇到,也真是无巧不成书。
谢子彦今日穿一身太学学子的蓝色校服,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确实是讨人喜欢。
听阮叔衍这样评价谢子彦,也大约能看出这孩子对待师长一贯是有礼有节的,而他竟还疑心这孩子是不是对自己有别样的心思,果然是太多虑了。
元煦心内豁然放下一块大石头,接着阮叔衍的话道:“我是认得谢子彦的,您老说的没错,这孩子确实是个好苗子!”
众人一开始还拘着,见兰陵公不似传闻中那般目中无人,反倒十分平易近人,举止言语俱是儒雅有礼,心内偏见渐扫,慢慢都放开拘谨,喝酒闲谈了起来。
趁叶谨川跟阮叔衍讨论京中名寺修缮事时,谢子彦悄无声息来到元煦身边,低声道:“兰陵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因为两人相识,借步说话,众人也都不在意。
元煦对谢子彦本就抱着歉疚之意,虽不知他要说什么,也应请起身,跟他来到房间角落一处窗边。
谢子彦嗫嚅了半日,才道:“......那日,那个人,没有伤害你吧?”
元煦总觉得谢子彦这双看向自己的眼睛里,藏着熟悉的情愫,却又怕自己想多了,只微微别过脸道:
“上次的事,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的。”
谢子彦一脸真诚的摇头:“没关系,说了下次再由我请,那下次我们再去——”
“我给你的信,你看了吗?”元煦忽然觉得,很有必要打断谢子彦的一些想法。
谢子彦从怀里摸出那封信,略有些局促道:
“看了,看了很多遍,多谢兰陵公的开导和鼓励,兰陵公说暂时不必见面的意思,是让我安心科考,待我真的金榜题名了,才有资格再见兰陵公,对吧!”
元煦只觉得额角忽地一跳,看来江延舟说的不错,这孩子,似乎真的对自己有一些不同的想法。
若此时说些过激的话,恐怕会影响这孩子眼下的科考,思量了一刻,元煦笑道:
“虽没教过你太多东西,但我把你当做我的学生,就像太学里其他我教过的学生一样,作为师长,我很欣赏你,也期望你能金榜题名,一展你的仕途抱负,届时也为你伯母扬眉吐气。”
谢子彦的眼神一瞬有些暗淡:“我知道,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太学生,没资格站在兰陵公身旁,但我以后一定会站的高高的,让兰陵公不用低头,就能看到我!”
元煦额上几乎浸出汗来,他此刻十分后悔写了那封劝勉的信,只强撑着拍了拍谢子彦肩膀道:“你一定会站的很高,但绝不是为了我——”
元煦说着,忽然觉得有一道寒光射在自己身上,他不自觉停住话头,从窗台往远处看。
只见洞天酒楼不远的一个卦摊旁,几个赶考的学子并那卦摊摊主,正奋力扭打在一处。
这倒不是什么稀罕的景象。
凡入京参加科考的学子,大都会在考前卜问个前程,因为卦金多寡,或是因为几句话说的不对付,当众互殴的事并不少见。
这也是科考时,增派城中巡防兵的原因。
不仅要维护骤然增多的学子安危,还要防止学子闹事。
好在增派的巡防护卫很快就派上用场,正有人上前调停。
而这一队护卫兵的首领,却正抬头,一张英俊的脸上乌云密布,目光阴沉的盯着洞天酒楼的一扇窗户,眼神深邃幽冷,叫人看的脊柱发凉。
元煦心下一沉,知道坏了,一时又无法跟谢子彦解释,只匆匆跟他说了句:
“你且安心考试,一切等放榜之后再说。”
又向阮叔衍和叶谨川请辞,匆匆下楼去了。